柔声细语

　　午后，今日无旧友相约。莉安一个人坐在客厅看书，忽然电话声想起，陌生的号码。犹疑过后接起，电话那边的声音像醒来就遍寻不着的情节。她想了好久，彼此都沉默。才犹豫又困惑的说
　　“你是？”
　　“没想到你还用这个号码，小莉安”
　　只有他会这样叫她，只有他会这样若无其事的消失然后又出现。
　　“你是...ken” 莉安的声音和手都开始颤抖
　　“是，你从美国回来了？“
　　“恩，你也是？”
　　“恩，我回国工作了。你呢”
　　“我回来看看家人，你在北京？”
　　”是“
　　”我也是“
　　.......
　　“一切都好么？“莉安打破长长的沉默
　　”恩，还好。那有时间给我打电话见一面。“
　　“恩.......”

　　挂掉电话，莉安把头轻轻的靠在沙发上，子沣的毯子上，毛绒细微而软，轻轻回应着她微微发烫的脸颊，这是她此刻唯一的真实感。她的手还在颤抖，久久的摩挲着毯子上的纹路，蓝白相间的格子，因着褶皱歪斜，莉安久久注视着。一恍又是三年，整整十二个季节，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隔着千万公里的海岸线，也曾相隔也许只有几个小时的飞机，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去了他在的国度，甚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却从来没有找过他，一次都没有。只有她知道，亦或连她自己都太过疲倦所以忘记了，其中有多少次下定决心平复的迷乱，她都忘记陆晨颤抖的手，烈日下痛苦得有些扭曲的浓黑瞳孔。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很久很久了。也许她也与自己无关很久很久了. S修长的手指，午夜给她弹的琴，冬天给她煮的汤，握紧她的手走过风雪的海岸线，墙壁上的琴谱，海风午后的探视，窗台上的花，冬天还未离开彻底时就丧失了生命的绿叶，颓败在枯黄的花瓣碾作泥土。太多又太琐碎，这些曾深信不疑才是与自己有关的生活。却为何离此刻这么这么远，远得像不能倚靠，被时间改变了本来面目的回忆。此刻，唯一确确切切的，是落地窗前过分明亮的夏天，还有窗外喧嚣的城市。实实在在的，是这个她曾经走过一寸一寸失落的城市，他曾站在那年的杨树下，毫无把握的俯身亲吻他，子沣也曾站在秋天刚展颜的夜里，毫不动摇的拥抱她。却不是此刻，而此刻，只有此刻，这一切都已消失。此刻只有有些颤抖的她，还有一张柔软的毛毯，上面的味道已经很微弱，却有阳光混杂尘埃的气味。陈旧而软。她凝视着面前的玻璃茶几，烟灰缸旁放着子沣的烟。忽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赶忙拿出电话，给子沣打了过去。她要确信，他是实在的，那些糟糕的夜晚，他曾经站在背后凝视过自己，有没有动摇，有没有忍耐，却为何独独少了走向前的勇气。她不介意，只要他此刻在身边。子沣的电话只在响着，没有人接。莉安只是听着电话里的盲音，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单调的旋转，带着她渐渐滑入深海般，视线愈加模糊。断了线，点燃一只烟。她却为何是喜悦的，听到Ken不真实的声音，她越想要掩饰却越清楚的骇人。
　　当你开始去隐藏，渴望便开始得到摧毁内心的力量，愧疚如此，贫穷也一样。
　　几分钟后，电话铃响起，子沣的声音在耳畔
　　“怎么了，刚在忙。”
　　“没事，你在哪？”
　　“我在朋友家，你呢”
　　“我在家......”
　　“有什么事，吃早饭了么“
　　”恩。“
　　”怎么了？“
　　”......你一会回来陪我好不好“
　　电话那边，短暂的沉默
　　“今天不行，朋友乔迁要帮忙，明天吧。明天一起吃晚饭吧”
　　“......好阿，没问题”
　　“恩”

　　挂掉电话，莉安强撑的笑还在脸上，像面对着一个懦弱的自己，又开始憎恨这样需要被拯救。定了定呼吸，站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苦涩又最熟悉不过的味觉，给了她稳定的力气，控制不住的拨通了刚刚陌生的来电.
　　“恩？怎么了” Ken柔软的声线没有情绪.
　　“......今晚见一面吧。”
　　“我下班稍晚，八点吧”
　　“好，你忙么？”
　　“是，先这样。”
　　对方已经匆匆挂断，是真的相约了么，真的还会见到他？

　　莉安轻靠在湖边的沙发，夜里的湖水深黑而无可探知，湖岸环绕着街灯，长长的影子跃入湖水的拥抱。空气干燥的夜晚，初夏的天幕看不到星空，厚厚的云层遮住更遥远上空的光热，只在缝隙中漏出月光纯净的身影。玻璃桌上摆放着烛台，光线的边缘，只触摸到他的指尖。一切都平坦又严密，坐在对面，轻轻皱眉的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他的沉默。只有关于他少的可怜的回忆，都是严密又不容动摇的，却偏偏无孔不入。上一次，这样坐在他身边，也是同样的初夏，时间的年轮会否碾过这城市轮廓的丝毫深浅。它从来未曾为谁动容吧。莉安不过是近乎偏执的觉得自己爱着它亦被它所爱，因着那些已经遥远，在这里流淌过的岁月。可是时间放过了每一寸回忆却并未放过她。她已不是那个怯弱又胡作非为的自己了不是么，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哪怕很少却也曾认真想过要成为那个人的妻子。此刻，坐在夜色里，似从未有过变化的故人。又曾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过什么，她可以把一切曾经的喜悦痛苦都归咎于他，只是那因由重要么，若是真要问因由，悲喜怕是早已写在基因里。她不爱他，也会在那个只想爱的年纪爱上别人，就好像陆晨也一样。其实他又何尝不一样，他应该也会为了别人动容挣扎感觉软弱吧，只是那个人从来不是她。那这样明明似早断了，又总在尘埃落定以后，是他选择的倏尔飞扬起的关联，到底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本身，还只是一种需要，被爱与爱的需要。无论是哪一种，她只想就到此刻停下吧。她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强。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也许当她离开这熟悉的国度时，她就终于想要正直的面对自己，承认自己的软弱，然后与自己相处。她是那么的不会自处，但她也幸运的遇到了他，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他知道她的痛苦，那不是一种对象不是一种经历甚至不是一种生活带给她的痛苦，那是她自己的痛苦，或许是从明白了存在，继而因着无边界的被遗弃的恐惧而产生的痛苦。只是有些人选择宽容它，有的人无法正视然后忽略它。

　　“想什么呢，你没有什么变化。“
　　莉安恍过神来，正视着他的目光，笑笑道
　　“你也一样阿。时间怕是把你忘了。”
　　“和你比，我就老了，你还是小丫头。”
　　莉安托着腮，望着他身后，忽然被风吹皱的湖水中的灯火。只是笑笑。是阿，那时候手足无措却毫不恐惧的蹲在他门前，自己才刚满十八岁，他二十八岁。一晃她已经马上二十四岁了。一切曾紧紧拥抱过的都已离她远去，却为何只有她从未真的靠近过的他，还在这样空气太过温暖，才让人迷醉的夜里，越过摇摆的烛火浅浅看向她。

　　她终于还是醉了，明明咬紧牙关，要好好告别的，哪怕只是和自己。怎么一想到说再见，就忍不住想要再偷一点时间。让那道别兴许容易些。莉安不喜说话，每次她有些微醺开始，就变得异常沉默。Ken亦不言语，却难得的温柔的注视着她，他终于不再抗拒她了么，明明还是那双有些疲惫湿润的眼睛。待到莉安说走吧。本就安静的湖边小筑，已经一片寂静，只有可见的两三个独酌的客人，看不清悲喜的躲进黑暗里的侧影。
　　莉安已经视线不稳定，勉强走在他身边，走出公园时，莉安靠在花圃旁点燃一只烟，抬头看着Ken，用一种无畏又执着的空白眼神，眼角微微得像上翘，看定他。
　　Ken抽着烟，像遇见很多年前的自己。不禁有些不忍，忽然说
　　“去我家休息一会吧。就在附近。你有些醉了。”

　　莉安没有说话，只尽量稳定的跟着他。走好自己脚下的路。也许是酒精，这是第一次，莉安如此平静的走在他身边。从前每一次那种因着强烈喜悦而带来的昏昏然，此刻只有夜风微凉的缱绻，平静又稳定。
　　他一个人住，新家白璧无暇，大面积白色的墙壁，只放进极简约的黑色家具。灯光却是柔软的黄，窗前黑色的沙发衬托的格外安定。莉安进屋就整个人蜷缩进沙发里，终于疲累的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Ken递给她一杯水，修长的手指留在玻璃杯上模糊的指纹。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点燃了一只烟。静静看着她。她的意识已有些模糊。喝完水便靠着沙发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他的声音
　　“要喝养乐多么？你以前似乎喜欢。“
　　也许是本身音线柔软。也许是屋内太安静。他的声音异常清晰的残留在莉安的神经线。以前，哪一个以前，三年还是五年前的以前，是那个躲进红色沙发的秋天。他们相遇的以前，还是她只为了一个或许，一遍一遍悄悄徘徊在他公寓附近的从前。那时候家里总是放着Iving买的过分多的养乐多，莉安很喜欢喝。常常叼着一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未曾想过他还记得，亦或竟然留意过。那些回忆里，不是此刻这间屋子的味道，那些回忆里，满满的都是不属于她，幻想中他的气息。她怀疑过千百遍，也许根本是幻觉的气息。而此刻，他就安定的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手中的书，会不会偶尔抬头看她，像她曾在那个午后久久凝视着熟睡的他。莉安睁开眼睛，发现身上披着他的白衬衣。莉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起身，撑着不稳定的身体走到他身边，他只是抬头看着她，还未言语，莉安已解开了系带的连衣裙，连衣裙从肩膀轻轻的滑落，她就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看着他的脸，他有些闪躲，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白墙。一刹那踟蹰，却还是伸手将她一把拉进怀里，莉安发热的身体，因为酒精异常的柔软，整个陷入他的胸前，他低头深深的吻她，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背，冷气让他的手指有些冰凉，这一刻，莉安曾经幻想过千万次，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此刻发生的太快，她来不及看到它们分分秒秒用更快的速度消失，已经沉溺。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他把她放在沙发上，亲吻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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