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

　　上官慕薇转着手里的一个烫金小瓷瓶,坐在漱玉池前的亭子里,半个身子露在亭子外,左手靠在亭栏上枕着头.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不少金鱼见有人影便游了过来,等了许久也不见投饵,一掉头打了个水花,又是游走了.日里的阳光单薄些,投在池面上倒真像块薄脆透亮的冰,上官慕薇的影子便是映在了水里,只是水面上泛着波,那影子也跟着扭曲起来.
　　舒柔在远处呆呆的站定,也不敢走过来,自从前次被秦陌湮一语道中心事,她连去替他诊脉的次数也少得多了,每次都是低着头,半眼也不敢看他,对上官慕薇亦然.她对这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就惶恐起来,洞察别人的心思舒柔只会道一声秦公子上官小姐才情聪慧,可是放到了自己身上,原不是什么才情聪慧,竟是避之不及的惶恐和惊惧.
　　世人多愚钝,有时自欺欺人未必不好,而若恰逢中有聪敏过人者,皆是异数,自己心里清楚便罢,如果非要道破,又有几个人能笑然自若.原来推己及人便是这个道理,舒柔当下才知晓.
　　舒柔不敢过来,上官慕薇却是早望见了她,一转脸招呼道,我既是叫了舒姑娘来,舒姑娘又何必站得那么远.
　　舒柔不得已才慢慢走了过去,我见上官小姐正出神,不敢过来乱打扰,她低低的说道,上官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说吩咐倒是没有,上官慕薇仍旧是枕着头,眼里望着那小瓷瓶,淡淡的说道,我叫舒姑娘来不过关照几声.如今我要出趟远门,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庄中的事情尽交给江子玉苏怜照管,庄主的病,还望舒姑娘多费些心神.
　　上官小姐是要出门?舒柔垂手站着问道,这个时候庄里断不能少了上官小姐支撑,怎么就突然是要出门了.
　　连你都觉得我这是要金蝉脱壳?上官慕薇听出了舒柔话里的迟疑语气,转而望了她一眼,嘴角微扬了一下,那笑却并未到眼里,那舒姑娘大可当我是临阵脱逃,远躲这烂摊子.我只要舒姑娘记得一件事,余的,不敢劳姑娘你费神记着.
　　舒柔知是自己言失,欠身算是赔了个不是,请上官小姐吩咐便是.
　　上官慕薇站起身来,一转眼环视四周,仍是那般淡漠的语气,我离了山庄的这段时日里,不知庄中会出什么变故,江悉雁反了也好,宋桥,白庭月反了也好,就是苏怜,她反了也罢,我只要舒姑娘替我留神,若是镇下去就罢了,若是镇不住整个山庄都乱了的时候,上官慕薇模糊的笑道,就劳烦舒姑娘动手,杀了庄主.
　　舒柔未曾料到上官慕薇会说去这样一番话来,当即往后退了两步,疑似自己在梦里般的望着上官慕薇,冷不防的被那水面的光照痛了眼.
　　舒姑娘没有听错,不必这般看着我,上官慕薇微笑道,脸在池水波光的映衬下有一种不真实的明媚,事到如今,他已是被逼上了绝路,断不可能再逃,与其落在了苏怜或是其他人手里,不如舒姑娘动动手指,成全了他.我知舒姑娘心里恨着我们,断不会下不去手.
　　舒柔低头不言语,一声不吭的望着地上出神,上官慕薇低头望着水底的游鱼,微笑,还是这些鱼好,所惦记的无非是水满水涸,整日这么游着.她接着说道,盘龙谷的金书扬要见我,指明了要我一个人去,无非就是要活捉我罢了,我要是真死了,舒姑娘也是会欣喜的吧.
　　舒柔这才抬头望着上官慕薇手里的那个瓷瓶,不禁脸都变了色,脱口而出,上官小姐这是要……
　　舒姑娘怕些什么,上官慕薇用袖子掩着口鼻一扬手把瓶子里的药粉倒进了漱玉池,白色的细细粉末,都溶在了水里,不少鱼以为是有饵食纷纷聚了过来,她把瓶子远远的抛在了池子中央,冷冷的笑起来,又不会毒死人,更何况这又不是给我自己留着的.一转身她就出了亭子,舒柔赶忙奔到亭栏边低头望去,池里的鱼依然游得自在,她看了半天,又望着上官慕薇的背影,着实陷入了沉思.

　　去见了秦陌湮,秦陌湮见了她只淡淡一笑,舒柔发觉此时的他与最初见时已改了太多,初时他虽气血较虚,形容带着点病气,但丝毫不减他的光彩风华,又常穿红锦,病容倒是减去了不少.再看现今的他,缠绵病榻,整个人是病恹恹的样子,又消瘦了太多,眉梢眼角的倦意反而多了些.从头想来,舒柔竟是有些悲凉,都说花无白日红,人无千日好,自己倒是眼见了,再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傍晚,那个绝美风华的公子漫不经心的说道,舒姑娘不过是在山庄做大夫,我这般对她也没多大意思,她百感交集起来,年少时候的春情思慕,初见时的惊艳,后来的怨愤,不平,万千堵在胸口,总说自己是具行尸走肉,原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个公子就是江南所有深闺寒门,青楼楚馆的女子为之思慕成狂的秦陌湮,看着他,她又想到了上官慕薇那句,你就把他杀了.她才知道原来秦陌湮根本就不爱商风袅,那些宠溺温柔原来只是一种变相的讽刺和嘲弄,既是这样,他就算是真的爱慕上官慕薇,上官慕薇又要怎么去相信他的爱慕啊,舒柔微微的苦笑起来,这一对人中的麟凤,是真的不懂得这样简单的事情么.
　　我方才见过了上官小姐,舒柔低声说道,她已经出了山庄.
　　呃,秦陌湮低低应道,把脸又向一旁侧了些,她走时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
　　舒柔先是迟疑了片刻,见着秦陌湮已经觉察了自己的迟疑,正望着自己,她很快的镇定下来,低着眼回答着,没有,上官小姐只说要出门,余的什么都没有说.
　　是么,那就算了.秦陌湮把眼收了回来,唇微微动了两下,却听不到声音,眼睛平静得像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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