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浣天

　　〖邠州〗（陕西彬县）
　　“奉义军据守陇州，那节度使心向着李氏，还杀了‘天皇’派去的使者，吾等受其钳制也难长久，若是拿下，‘天皇’必定重赏，到时候这凤翔陇右一片广袤就是囊中物！”
　　军帐中，邠州诸将在地图上指指划划，从那兴致勃勃的神态和铿锵有力的筹划中，可见他们已是期待了许久，有权力就有荣华富贵，能光耀门楣，福延子孙，但这些很难从天上掉下来，捡得不成，那就只有抢了。
　　“苏玉，陇州回函可收到？”
　　将军从地图上抬头询问， “苏玉”即是被韦皋放生传话的硃泚家僮，这样一个从生死关口苟活下来还依然助纣为虐的家伙，竟然是个面色骄然，身骨飒飒有姿的少年。
　　苏玉也在观望地图，他没有抬头，只是指着陇邠两地低声道：
　　“后天子夜，我军在陇州东门夜袭奉义军，牛将军会有暗号里应外合将其歼灭，一举夺取陇州治权！”
　　“今日用过朝食便拔寨行军，时至后天绰绰有余！”
　　“好！我州近二千军，加上陇州共近四千，对付一群毛头小子也‘绰绰有余’！”
　　几位牙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他们不是在邠州大帐计议谋逆，而是要去陇州府里去踏春野游，正当将军打发手下这群小鬼去招呼弟兄准备出游时，苏玉又发话了：
　　“且慢，牛将军大营与奉义军驻扎的甚近，我们子夜施袭月黑风高恐怕会伤了自己人。”
　　将军们一合计也觉得此事不可小窥，否则白忙一场不说还得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几个人嘀咕了一下，一拍即合，于是便说出了苏玉想说却没说完的话：
　　“就让兄弟们系上白帨巾，这方法老，好用！”
　　苏玉笑了，他笑送这几个人吆喝着出了大帐。去吧，像计划好的那样，我会和你们一起，并目送你们走进地狱的那一幕！

　　兴元正月末的最后一天，两千人的邠州军乘着无月的黑夜，一路西奔到陇州东郊，风吹草斜中按兵不动并非是累了，他们找到了黑夜中迎风招展的节度使旌旗，只等牛云光点燃战火的那一星信号。
　　东门防城上，前来换防的守卫中竟然看到了节度使韦皋的身影，井然换班后，他扶上城墙起伏的俾倪处，聆听着夜空中蔌蔌的风声，而后抽出腰间的鸣镝，接过一旁将军递上的弓，上弦，满弓，出矢——
　　鸣镝清劲有力的嘶鸣划破寂静的长夜，如流星般在空中炸出四射的星火。

　　牛云光的军队还在为明日寅时的奇袭做最后的养精蓄锐，没弄清那鸣镝所为何意时，亮晃晃的横刀顿时从四面八方挥砍而来。牛云光大为惊诧，定睛一看，那扰人清梦的不速之客个个臂系白帨——
　　奉义军！！
　　莫不是消息走漏被人给先下手为强了！？这还了得，赶紧回去帐中操上横刀，背上强弩，跃上高马吆喝着还在留连周公的兄弟，管他三七二十一，兄弟们给我上啊——
　　于是乎，绵绵黑夜，深不见底，谁是兄弟，谁是叔侄，谁是乡亲同学，杀得眼黑的两军哪还顾得上这些。这下子，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说，还一下子冲到了东海底！
　　乱杀了有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恍然大悟，还没开口大呼兄弟们杀错了，冷得飞来一支横箭……
　　防城上的守卫冷漠的注视着城下两军的生死表演，他们推倒了架上城墙妄想逃生的云梯，踢下了爬上俾倪只求不死的叛徒，不去理会被哀嚎砸的轰隆大响的城门。
　　是你们自持军籍，嚣张跋扈，以一己之私招天下公怨。现在就用生命去赎罪吧！
　　东郊不远处，不明就理的奉义军对耳边的撕杀惶惶不安着，这样的夜晚能睡着的大概只有死人，做为军人的他们似不应该不管不问。行军司马站在营前，从容镇定。
　　“没什么，大伙好生休息，明早可有得忙了。”

　　邠州将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躺进了棺材，只等盖棺定论，看着身边刚才还在谈笑风生，吹嘘着鸿鹄大志的弟兄一个个倒在眼前，尸身不全，他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可就在身旁不远，那罪魁祸首苏玉，还在战车上奋力的击打着进攻的战鼓，那鼓声是如此的轻快，如此的残忍。
　　濒死的将军，向苏玉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
　　“苏玉——你这个叛徒，拿命来——”
　　苏玉拔出横刀居高临下，指着猛扑过来的将军，笑得张狂诡异：
　　“将军认错人了，我是翟晔。”
　　翟晔，张朏做乱成都，府卫克平时惟一不在战中的季子。

　　天还没有亮，冷酷的空气中凝结着整夜迸发的血雾，四周又恢复的寂静，奉义军又来到了前几日操练的地方，眼前的景象让未经世事的新军不忍亲睹。
　　城门又一次打开，韦皋又一次骑马而出，依然是那身沉默的黑袴褶，依然是从容淡定的神态。
　　“主公，叛军已清，陇州安矣。”
　　翟晔张开双臂，洁白的袴褶被染的鲜红，脸上是孩子般得意的笑容，身后是一片尸山血海。
　　韦皋却笑不出来，国家养兵千日，一夜之间相攻怠尽，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揽过翟晔的肩，像领取走失的孩子一般，默默的离开了他刚刚获得胜利的地方。
　　善后的工作，就交给奉义军吧。

　　“那翟晔原是西川幕府雏武士，今年才十六岁。”
　　韦平淡淡的说着，身后的奉义军却一片惊叹，即使是他们最年轻的也要二十岁，而只是看这尘埃落定便不知所措，在生死中磨砺，在恐惧中勇敢，胜利也疯狂，这就是战场。
　　扎上大袖，缚起袴管，操起铁铲，挖吧，这是最后能做的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