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笄礼之末
〖汉州鹿头〗
\"叱干遂\"的将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旒旆,冬日的晌午温柔懒散,军士们埋锅造饭,军营一片宁静。传报官小跑到将军帐下道,将手中物奉上道:
\"禀将军,营外一行三十余轻骑带此印符来见将军。\"
汉州戍将叱干遂递上的物什一看,吃惊不小:
\"这是--西川节度使印符!\"
多年沙场经验让叱干遂立刻意识到有紧急事态,又岂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帐外,果然看到仓促狼狈的西川节度使张延赏一行。
不等行礼寒喧,张延赏迫不急待的拉住了叱干遂的手:
\"兵马使反了!请将军随延赏领军克平!\"
张朏意欲称雄的闹剧只演了不到半月,便被叱干遂给清缴了,除了让成都再遭一次蹂躏,枉死了多少健儿府卫外,也仅是给了他自己一个刻骨寒心的下场。
西川人的年关总算过的有惊无险,而对于身负重伤的人,这十几日的耽搁却是致命的。
\"唉唉呀,今日还在假中,你们这是做甚!\"
两名季子一左一右架着年逾五旬的大夫,拖拉着进了薛宅,大夫无力的挣扎着这几个坏小子的钳制,可惜力不从心,秦月寒背着大的夸张的药箱步履轻盈的跟在后面,如果可以,他大概能把药铺子都给背过来。
季子肃穆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同学们把大夫拖进屋子,对于他老人家微弱的抗议大家相对无言。
老人家,人命比过年重要,你就将就吧……
不足一刻,大夫再从屋里出来时大地已覆上了一层薄雪,合严皮裘看了看站在雪中衣着单薄的少年摇了摇头,他没开药方,也没拿药箱,应该是因为他背不动,还没来得及感叹触目惊心的刀刃已横在眼前,刚想说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为何不开药方,叫你来不是串门子的!\"
用刀指着自己不满的家伙似乎是秦月寒的习惯,只是这次是真的出刃了。
大夫不敢动弹,面对一群横眉怒目虎视眈眈的家伙,他内心极度的委屈,若在平时必定要来一顿训斥,可看在他们一片孝心的份上……据说他是个好老师,这一点学生已经证明,虽然看起来不像他们的老师那样温文尔雅。
\"我要说的话,你们应该听过很多遍了。怎拖了这么久?切口太深,外皮虽然已有结痂然内脏积瘀腐化,外伤便成了内伤,能撑到现在已是非常,我实在无能为力!\"
季子沉默了,悲哀的沉默。
秦月寒收刀,从怀里掏出些铜钱打发大夫,大夫无可奈何的摆摆手:\"不用了……只是麻烦小兄弟把我的药箱再背回去……\"
铜钱洒在大夫身上落在雪里,谁也没有再理会他的意思,大夫只好无辜的拖着箱子一步步离去,只留下一院子少年,十几枚开元通宝,和一道雪痕。
\"卿……下雪了。\"
薛郧躺在榻上,微睁着眼看窗外霏霏大雪。
\"雪晴后,你就会好起来。\"
裴卿坐在榻边,抚摸着他的长发。
薛郧微笑着点点头,裴卿在他身旁躺下,隔着被子轻拍着他的胸膛,伴他入睡。
薛涛将最后一块炭添在盆里,默默的看了父母一眼便悄悄拉门退了出去。
雪还在下,季子的头上身上都沾上厚厚的一层,薛涛蹲在廊下,垂首埋在双臂里无声的哭了……
\"薛夫人?薛夫人!\"
裴卿那阴晴不定的脸色看在满婆眼里简直莫明其妙,也罢也罢,管她心中有多少酸甜,女儿的婚事总不得耽误吧:
\"府上是书香门第,先生又出身官宦,而那卢家可是数得着的氏族大姓,几辈前头都是历朝名宦,说实话,那血统可比皇室还--如今卢家有意收纳,夫人何不应了这门亲--\"
\"笑话,让先生的女儿去做他人小妾!?\"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季子不是清官所以忍无可忍的沉默后,他们终于决定要挺身而出拉\"小师妹\"一把:
\"狗屁血统,乱打薛涛……薛洪度的主意,男的就阉,女的就、就卖到平康里去!\"
大姓者,崔、郑、李、王、卢,族系深远门风优美家第森严,大都是魏晋南北朝时门阀氏族根基渊源,朝中政要以与之联姻为荣,甚至皇室也要拉拢他们自抬身价服悦人心,其中虽有家道中落的也依然是世人企羡攀附的对象,门槛之高也依然提足难进,非世家不娶,非大族更不嫁,说来即使是纳子为其妾也是非常体面的。
满婆被这口不择言粗言俗语给吓了一跳:\"唉哟,这竟是薛先生门生!?真是不同凡响啊!小小年纪也把\'平康里\'挂在嘴边,呵呵。\"
\"平康里\"何也?花、街、柳、巷。
季子可不是什么温良少年,可他们再火爆也不敢在先生家里翻天,只得阴阴的丢下一句:\"我看你也快\'功德圆满\'了!\"
满婆背脊一阵寒意,不禁往裴卿身边靠了靠,薛先生虽是个涵洪雅量的君子,但这一门子学生可不是什么善类,正当她惮精竭虚努力思索圆场时,主人公薛洪度开口了:
\"五姓门第万丈高,偏我薛涛不稀罕。满婆有心宜我室家便记下这几句:巍巍然有叔夜林下之风,亲亲乎有相如钟专之心,澹澹兮有太白豪放之才。除此三者,但如我愿者薛涛愿偕之终老,否则,吾家素女但有骨耳,我薛涛不屑齐人之福,绝、不、作、小。\"
一席坦白,满座皆惊,伙伴为薛涛的傲骨而赞赏,看客为薛涛的孤高而震惊,满婆还算识相匆忙施礼狼狈而出,薛家这门亲不是她一个老婆子能涉足的,薛涛那丫头也不是什么前朝世家所能包容的。
最平静的,是父亲薛郧与母亲裴卿。他们对视一眼,向彼此微笑,情意万丈外人怕是难懂,裴卿没有动,他也始终静静的坐着,尽管已经视线昏迷但耳朵里全是丫头的湟湟誓言,虽然那一天为父只能在天上祝福,但……
很好,这才是我的女儿。
嚎哭而来,欢笑而去,人生本当如此。
兴元三月三,薛郧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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