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穿越

　　我，曹熙凌，清宗道光七年生人，贵州省安龙县停西镇人。父亲是镇上的铁匠，家中有两个兄长和一个姐姐。早年家道殷实，读过两年私塾。后父亲过世，家道中落。夫家姓张，同镇殡仪馆执事。

　　我是一个命苦的女人。早年丧父，被迫嫁入殡仪馆执事家。我到没有什么计较，只要是好人家，在哪里做事有什么要紧。公婆早已过世，有一个大姑子也是很和善的人，夫家待我不薄，原以为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不想天有不测之风云，在我嫁到张家的第二年，丈夫不幸染伤寒，个把月便撒手人寰了。我没儿没女，二十四岁的年纪，如今已是孤苦伶仃，独守空房了。

　　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第一次见到他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日春天的午后，我去街市上买东西，远远地看到一些人围在一起，仿佛在看什么热闹，于是也凑了过去。他被层层地围在中间，好像在讲什么，围的人多，我也听不清楚。只听到什么“天主”、“基督”之类。他一口生硬的中文，非常好笑。透过重重的人影，我偷偷打量他，一个中年的男子，浅黄色的头发，高挑的鼻梁，碧蓝的眼睛。正当我好奇地打量他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扫了过来，目光温婉清澈。眼神不期而遇的那个瞬间，我感到心底的一点点细腻被触动。我慌忙低下头去，转身快步走开了。然而我的心里却在一遍遍地重温刚刚的这一幕，不知不觉地竟然笑出声来。大姑子问我笑什么，我说，没什么，见到一个外国人。大姑子说，你一个女人家，出门要小心。我没有说话，心里在笑嫂子的迂腐。

　　没有想到，不出几天，我们又见面了。张家有几间闲置的屋子，那人想要租用。大姑子和我商量，决定租给他。毕竟，这个年月，只凭大伯一个人打拼，我们一家的日子过得也是相当紧。大姑子叫我抽空把西屋打扫一下。那天我进屋，那人正在安顿他的东西，见到我，他很和善地打招呼，张太太。我别过脸，微微一笑，我们小户人家，称不起太太。夫家排行老二，先生叫我二嫂子好了。他认真地点头，从此总听到他张二嫂、张二嫂地叫。这人很勤快，自从住到我家，挑水之类的活总是傍着干，大姑子看不过去，叫我去劝，劝过两次，没有用，我便乐得随他去了。罢了，有人帮忙干活有什么不好的嘛。出来进去的，我们便有机会交谈。“二嫂子，你说人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抿嘴笑笑，“打娘肚子里来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第一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呢？”小时候听私塾先生讲过女娲补天的典故，“泥巴巴打来的吧，那个女娲捏泥人，捏了一个顶小顶小的小泥人。”我说这给他比划了一下，就大拇指大小。“捏完了吹口气，小泥人便长成了真人这般大小。”“二嫂子，那是传说，不对的，人是耶和华深造的。他造了第一个人叫亚当，是个男的，后来觉得亚当太孤单，就趁他睡觉的时候抽了他的一根肋骨，造了个女人，叫夏娃。我们都是亚当和夏娃的子孙呢。”“先生怎么知道这才是真的？”我笑了，其实我并不太信那个摇头晃脑的私塾先生“太初有道，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可这耶和华神又是何方的神仙呢？他拿出一本小册子，很严肃地说，“都写在这里呢，二嫂子既然识得字，不如拿去看看。”那本小书我真的拿去看了，讲得是个叫耶稣的人的故事，这个耶稣是神的儿子，他到处给人治病，救死扶伤，是个很好的人。而且还能在水上走，把水变成酒，让死人复活。这个人不知什么原因惹了官司，引得官府忌恨，被抓起来杀了头，而且是挂起来，连死都不让好好死。这人死后复活，升了天堂，也算是善有善报。“二嫂子，你说说，人这一生究竟有没有一定数的命运呢？”命运，我怎么知道，倘若有，想来我的命是很苦的吧，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无儿无女，独守空房。“倘若有命运，那么人有没有灵魂呢？”他不等我回答，便自言自语般地又说开了。“想是有的吧，不是说什么轮回转世么。”“二嫂子，不是的，人的灵魂在死后会回到耶和华神的殿堂里，在也感觉不到痛苦。”我很喜欢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脸认真的表情，湛蓝的眼睛清澈得没有一丝阴霾，尽管对于他所说的，除了漠然地听着，我总用带有一点点戏谑的微笑来回应，但对于他的虔诚，我从来都是很尊敬的。人活一辈子，总该在意一些事情，否则又有什么意思呢。按道理来讲，我是一个不幸的女人，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无儿无女，独守空房，但比起穷苦人家缺衣少食的状况，似又强了许多。二十六岁的我，青春不再，没有了小女儿对幸福的痴望，我的心早已苍老，但我从来都觉得，人活着，就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有什么值得用生命去爱、去维护，那么就应该大胆地去做，毕竟，谁知道下辈子在什么地方呢。太多的人，庸庸碌碌地活着，为了所谓的功名利禄而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的家在什么地方？”我好奇。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家。”
　　“有多远？”
　　“坐船要走半年。”
　　“你的国家什么样？”
　　“那里有宁静的庄园、甘甜的葡萄佳酿，还有能歌善舞的姑娘。”
　　“为什么要来这里？”
　　“传福音。劝告世人悔改，因为天国近了。”
　　“你在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是一个修士，一个传教士。”
　　“有夫人孩子么？”
　　“我的生命属于耶稣基督。”

　　我的文化告诉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男人，天经地义的就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然而我从心里觉得，这个男人的执守非但不叫我觉得奇怪，反而让我欣赏、让我敬佩。也许吧，我就是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子，不愿我命硬，自找的。一个男人为什么天生就该为着老婆孩子打转转呢？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的生命，多么的无聊。逛窑子、抽白面，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这样的生命，多么的恶俗，比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才真的叫我看不起。

　　他每天早出晚归，在集市上给人讲道，把他的小册子发给人看。他逢人便说，天国近了，福音到了。有的人很拿他的话当回事，围着他请教，有的人拿他寻开心，居心叵测地问他些无聊的问题，更多的人只是看热闹似地听，漠然地听他说些神、天国、福音之类的事情，然后散去，各干各的。

　　“你说说看，这天国是怎么一回事？”
　　“上帝的权柄便是这天国，人死后，灵魂回到那里便得着永生，再不受苦。”
　　“所有人都能去这个地方？”
　　“只要你相信耶稣基督，得着他的宝血救赎就可以”

　　“悔改吧，天国近了。”
　　“我一没犯法，二没犯罪，凭什么悔改”
　　“人生而有罪，人人都悔改，人人都是罪人”
　　“这么说，那个耶稣也是犯罪的喽，所以才被抓去杀了头”
　　“不是的，主耶稣没有罪，他是因为世人的罪才被钉死的”
　　“瞧瞧，刚刚还说人人有罪”
　　“不是的，这是例外，你说的不对……”

　　其实，他拿需要和那些无赖一般的人解释，即便解释也是瞎掰，他们才不在意。他们只是想寻开心，你又何苦呢。这样的话我和他说过很多遍，他却总是说，主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救赎罪人，罪恶深重的人才更需要宝血的救赎。

　　“救赎罪恶深重的人。这么重的恩，要用什么法子谢啊。”
　　“只要信心，相信他是为救我们而生，为救我们而死，为救我们而复活。”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救”别人，却不要别人的酬谢。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信么？

　　我很喜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美，海水般冰蓝的颜色，这个来自海的那边的男人，这个干净得让人心醉的男人。他的执著，他的微笑，他的一切都让人觉得那么美好。我承认，我爱上了他。但我也知道，向我这样的女人是不配得到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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