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霓裳

　　日暮西山，当天边的晚霞笼上了一层薄纱，窗前的青铜古镜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伴着落落余辉，镜中映出的轮廓渐渐清晰。蛾眉淡扫，朱唇轻染，肤若凝脂，秋水含烟，美人如玉。
　　望着镜中颠倒众生的绝色容颜，她笑了。笑得有如花开万朵，百媚丛生。
　　雾气缭绕，幔帐轻垂。
　　“公主。”男人垂首而立，偷偷抬眼，想看清楚珠帘后的容颜。可惜，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丝轮廓。
　　她自然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缓缓起身，珠帘挑起，“事情办得如何？”
　　男人的目光对上那绝艳的姿容，不由得一阵失神。
　　美目微扫，“嗯？”
　　男人赶紧收回视线，“属下一切按您吩咐行事，井贵人那边都已安排妥当。而且……”男人脸上现出一抹得意之色，邀功道，“公主放心，保证死无对证。”
　　“做的好！”玉手一扬，有侍从摆上酒宴。
　　“公主，这是……”男人有点受宠若惊。
　　她嫣然一笑，“今日这酒宴是特地为你而备。做了这么多事，辛苦你了！来，本宫敬你一杯。”
　　青葱玉指端起酒杯，放到唇边。
　　男人忙道，“多谢公主美意。能为您效力，是属下的荣幸。只要公主一声吩咐，定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属下愿誓死效忠！”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誓死效忠”是吗？美眸闪过一道异光，可惜男人没有察觉。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
　　男人留意到她面前的酒杯还是满的，疑惑道，“公主……”
　　腹中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酒……”
　　“没错，这酒有毒。”柔媚的声音传来，依旧悦耳，只是此刻听来，却像是死亡的催命符。
　　男人用手抚着腹部，撞倒了屏风，栽在地上。
　　“为……什么……”他五官扭曲，痛苦地挣扎着问。
　　她依旧微笑着，朱唇轻启，“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只有你死，我才能真正放心。”
　　“你……”男人绝望而怨毒地瞪着那张魅惑人心的笑脸，“最毒妇人心……你……好狠……”
　　他艰涩地吐出几个字，顿时七孔流血，气绝身亡。
　　“公主好毒的心肠。”娇小的身影在她的身后轻巧地落定。
　　烛光照在来人的脸上，是一个身着绿衣的年轻女子。
　　“你来晚了。”她没有回头，语气清淡。
　　绿衣女子从怀里掏出一方黄布包裹，随手往桌上一扔，“你要的东西在这儿。”
　　她看也没看，吩咐道，“下一步……”
　　“那不关我的事，你找别人。”绿衣女子头一扬，打断了她的话，摆明了不愿再听从差遣。
　　她慢慢地转过身，“你该知道，我从不养废人。”
　　娇艳的红唇，吐出最轻柔的话语，却宛如冰刀一样冷酷锋利，刺人心肺。
　　绿衣女子丝毫没有惧意，秀眉高挑，“我帮你盗出这枚官印，你我之间的帐已经算清，我不欠你了！”
　　她听后，微微一笑，“恐怕你弄错了一件事。欠与不欠，还清与否由我说了算。”
　　绿衣女子眸光一闪，“你不要逼我。”下一秒，腰间的长剑出鞘，横在她的面前。
　　剑身泛着慑人的寒气，“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她的眉间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态，反而娇笑出声，“你以为杀了我，你还逃得掉吗？更何况……”
　　她话音一顿，美眸瞟了绿衣女子一眼，笑容在一瞬间冷凝，“绿袖，不要再让我提醒你－－你不想要你的荆大哥活命了吗？”
　　这名叫绿袖的女子闻言，脸色大变。
　　她的确忘了，荆大哥还在这女人的手上。她原是江湖上一介妙手空空，与朝廷毫无瓜葛。若不是为了解救被困的荆大哥，又怎么会身陷牢狱。这女人虽然放了她，可也不是安的什么好心，不过是想利用她的本事来为自己行事。
　　绿袖满心的不甘，却又得不收起长剑。咬牙含恨道，“我真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心！”
　　呵呵……心？她冷笑。她只懂得如何利用人心而已。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绿袖不甘心地嚷道。
　　“很简单。”她转身，把桌上的黄色包裹交到绿袖手上，“你把这枚偷来的官印再放到……”
　　绿袖听后，心中有些了然，冲口道，“丢失官印判的可是重罪，而藏匿朝廷赃物的人也绝脱不了干系。原来你打的如意算盘，是想一石二鸟。”
　　她抬眸，冷冷扫了一眼，淡淡说道，“妳很聪明。不过--别忘了，祸从口出。自作聪明的人通常都活不长。”
　　绿袖身子一僵。
　　“做好你份内的事，其他别管。事成之后，我们之间的帐一笔勾销，你也可以和你的荆大哥团聚。”
　　“好，这是你说的。”得到允诺，绿袖飞身离去，宛如一朵绿云般飘然远去。
　　眼见目的达成，她的嘴角弯出一抹优雅的弧度。
　　记忆中，是谁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一个聪明人会懂得‘攻心为上’”。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画面。她知道是谁……
　　痛――
　　小小的人影趴在地上，瘦弱的身躯挣扎着，努力想爬起来。可身子稍微一动，痛就传来，像是整个骨架散了一样。
　　她并不指望会有人来帮她。因为多日以来的现实教会了她，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想要活下去，只有靠自己。
　　母妃早逝，父皇也许根本就不记得还有她这个女儿。无依无靠的她，即便身为公主，在这深宫里也倍受欺凌，难以生存。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埋进肉里。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报仇！要让那些曾经欺侮过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你受伤了。”头顶传来温和的声音。
　　她仰起头，感觉有些晕眩。好一会儿，她眯起眼睛，看清面前站了一个男人。
　　一袭白衫，淡然中带出令人惊艳的绝世风华。
　　一个宛如神袛般的男子。
　　他微笑着，那笑容宛如出现在冬日里的暖阳一般和煦。
　　“你受伤了。”他淡淡地重复道，抬手想要碰触她。
　　“不用你管！”这宫里，没有一个好人。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
　　她避开他的手，举起拳头防备地盯着他。
　　他没有被她的恶行恶状吓到，反而轻轻扶起她，蹲下身检查她身上的伤口。
　　趁她失神间，袖子被卷起来。动作轻柔，他的手白皙而修长，相比之下，她的手残破不堪。
　　瞪着面前这个陌生人，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被抓得紧紧的。
　　“除非你想让自己的手残废掉，否则别动！”他的声音很温和，自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也许是因为太过吃惊，也许是因为真的很痛，所以她听话，一动不动。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黄色的粉末，敷在她的胳膊上。
　　药粉一接触伤口，她顿时感觉到一阵剧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抬眸，扫了一眼她有些泛红的眼圈，淡淡道，“想哭又何必忍着。”
　　她不肯示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瞪了回去。然后，倨傲地扬起下巴，咬紧了牙关。
　　他望着她桀骜不驯的神情，若有所思，手中却没停下动作，从自己月牙色的袍子上撕下一角，“这几日不要沾水，否则伤口会恶化。”他话音一转，语气添了几分清冷，“一个人若不想被别人欺负，就要想办法让自己强大。只有变得强大，才不会任人宰割。如果要报仇，和人硬碰硬是最愚蠢的做法。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一个聪明人会懂得『攻心为上』。”
　　他淡淡地说着。
　　她静静地，似懂非懂地听着。
　　胸口缓缓流过一抹模糊的异样，像是一股清流，缓缓地，渗入她的心。
　　她抬头，看见他的唇边依旧挂着微笑。她忽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望着他俊逸温雅的面容，那一刻，她有种错觉，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不再如神袛一般神圣，反倒有种阴冷的感觉。
　　伤口包好了，他站起身。
　　她察觉到他要走。
　　“等……等一下。”她下意识地叫住他。
　　“还有事吗？”他回头，神情一片淡漠，就仿佛他们从来都不曾相遇。
　　“你是谁？”这一刻，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名字。
　　他笑了。那笑，轻易地融化了她心中的寂寞和冰冷，温暖了她的心。
　　“上官极。”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好听。
　　“上，官，极。”她一字一顿地念道，默默地牢记，刻在心里。
　　“上官极，我们会再见面的。”她的眼眸在一瞬间变得炙热，迸发出慑人的力量。
　　他依旧微笑着。相较于她眼中的灼热，他显得格外平静。“希望那时你还活着。”
　　“记住我的名字--凤霓裳。我是昭阳公主凤霓裳……”
　　上官极从梦中醒来，耳边还依稀回响着那个坚定的声音。
　　好久没有做梦了。没想到，竟然会忆及那么久以前的事。
　　当年，他徒经御花园外，不经意间抬眸，看到一群纠缠的人影。
　　原本不过是孩子们的打闹，他却下意识地停住，驻足观望。
　　一个弱小的女孩被几个人团团围住。男孩们踢她，打她，小女孩也奋起反抗，努力还击。
　　突然，有人惊叫一声，是她张口咬住了那人的胳膊。
　　旁边又有人上前，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地上，两个人扭作一团。
　　她拼命挣扎着瘦弱的身子，站了起来。
　　他远远地站着，冷眼旁观。
　　小女孩又一次被推倒了，还死死地揪住其中一个人的头发。
　　后来，孩子们身上都挂了伤，一哄而散，园子里只剩下那个孤伶伶的小女孩。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破了，灰头土脸，显得狼狈不堪。
　　这时，一个嫔妃模样的女人出现了。她领着方才打架的其中一个小男孩，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迎面就给了小女孩几个巴掌，指着她破口大骂。
　　小女孩嘴角带着血丝，恶狠狠地瞪着女人。她的强硬态度却只为自己招来更多的责打。
　　夕阳落山，人都走了。小小的身影还趴在地上，独自挣扎着。
　　就像是一只孤伶伶的小兽兀自舔舐着伤口。他的黑眸一闪。
　　他本不是善心慈悲的人，原来就该袖手旁观。也许是那个小女孩那倔强的神情触动了他，他才会选择走上前。
　　她说，他们会再见面。
　　他只是但笑不语。因为依他看来，那时候的她实在自身难保。
　　人与人的相逢自是有缘。而他，并不认为他们会有再见的缘分。无论她是谁。
　　因为外臣与后宫女眷，原本就没有任何交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她早就死了，毕竟后宫的险恶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像那般弱小的生命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或许……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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