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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消玉殒
白霜呆了,不知道做任何反应,难道说这是不要她的意思?
“我不能回九霄,但是我起码能帮你找到黄泉。”玄参一边解释着,一边却比着‘请出去’的手势。
白霜一咬牙,站到玄参身边,她不顾玄参作何反应,对着碧落说:“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黄泉,现在当务之急——你必须快点逃回寒园,等我们的好消息。”
“你们……你们这是看不起我!”碧落用力地锤自己的胸膛,“我虽然身子单薄,帮不了你们多大忙,可作为朋友哪有自己一个人苟且偷生的道理,哪怕是个男妓也有义气!”
白霜他们不曾考虑到碧落细腻的情感,为此感到愧疚,但却一致地坚持让他离开。魔族能诛仙,却奈何不了一只鬼,他们定无意一边与仙界为敌,一边还招惹其他种族参与进来。
碧落敌不过两个人合情合理的劝说,带着‘白霜已与玄参汇合’的消息逃出魔族领地,赶往仙界。
炎陵山中小竹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独处,静默无声。
白霜总是要经历与玄参的无端分离,自从他下山寻找大夫以来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试想长久住在一起的至亲的人生生地分开,想不思念也难,偏偏落到他们两个‘闷屁虫’身上,总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化成一个深情的眼神。
但‘闷屁虫’也有‘一点闷’和‘很闷’的区别,白霜就属于前者,再说她究竟是个女子,玄参碍于面子不肯说的话只好由她起头。
“我知道你不愿意解释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便不会死死追问。”跟玄参相处得久了,自然而然地明白他是什么性子,该做怎样的举动才能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
玄参抿一下嘴,觉得有些事情需得坦诚相告才不至于无端伤了感情,于是解释到:“我下山很久没找到大夫,却不知为何遇到了黄泉,得知当年酿成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竟然是碧珺……”
“我知道!”白霜激动地来回走动两圈才控制住情绪,“亏得他有脸,你不在那两天我回九霄遇到他,虽然重伤却不耽误他把当年的事情解释一遍。”
白霜的话有些刻薄了,玄参也就随意一听,没有跟她计较。
两人正互通消息时,黄泉带着魔族人马火速赶到,此刻已在竹屋外。
玄参修为大不如前,白霜也因久病未愈的缘故,两人皆不曾察觉屋外动静,直到黄泉一身戎装推门进来,二人才后知后觉。
“玄参尊上好雅兴,这种存亡关头还有心思与小徒呢喃温存。”
黄泉容貌端庄,不奇怪她是富家出身,只是一身戎装下显得眉目凌厉些,可见这些年受过不少苦,再多凶狠也是磨练出来保护自己的茧子。
白霜只需扫一眼便知眼前头一回见的女子是谁。
此时玄参不需要白霜开口,毕竟他与黄泉还有几次接触,总比白霜说话能抓住要害,“我答应过你劝说碧落早日投胎,你为何如此心急,搅得仙界鸡犬不宁,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可知罪!”
九霄尊上说话自有一股威严之气,没想黄泉脸色也不曾改变地站在原地。
“哼,你还敢提!九霄尊上又如何,你不信守诺言,放下碧落不管,还下山替你的小情人寻大夫,你的日子倒是逍遥快活,可知我被困九霄心急如焚,拖一天便多一份不确定性,难道真要等碧落魂飞魄散时再找你算账!”
黄泉不仅气势嚣张,还步步紧逼,白霜冲动,一步插进她与玄参之间。
“我想你并不打算以武力解决问题,不然也不必一来就冷嘲热讽的,既然有话好商量,咱们就坐下来客客气气地谈,何必贴得我家师尊这样近!”白霜看得出黄泉是个骄傲的女人,此时最忌硬碰硬,便故意拿些小女儿的醋话软化她的戒心。
玄参在她身后听着,忽然觉得小丫头长大了,懂事许多,以她如今的为人处世,以后即便没有他在,小丫头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太狼狈吧。
“好啊。”黄泉盈盈一笑,其实她此番前来,一身戎装,早就抱着最坏不过死磕一场的决心,却见对方愿意和谈而不愿动手,正合了她的心意,“没想到尊上的小情人竟是这样懂道理,也省得我费神了。”
黄泉左一个‘小情人’右一个‘小情人’的,听起来有些风尘女子的轻浮,倒和她的容颜不相符了,玄参只默默瞧着,其实也担心白霜沉不住气。
所幸,白霜不理会,只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将黄泉请到主人的位置上,玄参自然坐在右边稍次的位置,而白霜只能另搬一张凳子坐在二人之下。
“玄参尊上,九霄岌岌可危你也是知道的,我将你软禁于此可不是白白辟了一块清净地给你们师徒俩逍遥快活的。”黄泉急于开口是情理之中的,只因她有所求,“我要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护送碧落投胎;第二,彻底铲除九霄的那帮蠹虫!”
白霜瞪圆她那双大眼睛望向口出狂言的黄泉,玄参看了白霜一眼,才转头问:“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据我所知,你已入魔道,你帮了九霄就等于害了自己,九霄那帮蠹虫事后定容不得你,我想你就算不惜自己的命,总还要保全你的徒弟吧?你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无依无靠,肯定会成为刀俎手下的鱼肉,不论是关乎谁的性命,你都不该拒绝我的要求。”黄泉柳叶眉一挑,当真有大小姐的脾气在里头,一副舍我其谁的狂妄劲儿。
白霜在一边瞧着,又想起碧落的性格,他时而狡猾,时而假扮温顺,多半是从前迁就黄泉所致,叹息两人的情分真是孽缘!又瞧着玄参左右为难的样子,心里最怕他因自己的缘故必须做些有悖于他心意的事情,可眼下也不知如何让他明白她不贪慕永生的心思,九霄再好,没了玄参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你容我想想。”玄参不看黄泉也不瞧白霜,只盯着自己的膝盖出神,半天也没个定论。
“缓兵之计不适用,魔族的士兵就在门外候着呢!”说话间黄泉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让人摸不清她的心思。她是九霄叛徒,如果魔君真英明,她也只能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这样不顾死活难道只为了成全旧爱、报复新欢吗?女人的心思啊,恐怕连白霜同为女人也不能懂。
“如果玄参答应了,你需要他为你做什么?”白霜见他犹豫不决,认为十分没有必要,他们身处敌军阵营,暂且答应他们的要求,稍后再想里应外合、绝地反攻的计策才是真的缓兵之计。
黄泉微微侧目,不想自坐下就开始沉默的白霜怎会突然服软,所幸事情朝着理想的状态发展,她心思太急也就没多想。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上玄参尊上你可不及自家徒弟啊。”黄泉禁不住面露喜色,眼睛弯弯的,眼眸明亮如水晶,绯色的薄唇微扬,果真是个美人!
白霜呆望了她一阵,心中不痛快,却也不敢耽误大事,连忙假意劝服玄参,说是假意却也掺杂真情在里头。
“玄参,你答应她又如何?”
他听闻这话,猛地抬头,心中不解。其实他对九霄有很深的感情,尽管自知九霄日渐堕落,也不愿亲口说出背叛九霄的话,此时他的正直倒显得愚钝了,有失机敏。
“白霜本是要死的人,师傅留我一条性命留在九霄,徒享旁人修行千年飞升的成果,自知有愧;再说师傅对我的情谊也是我无福消受的,即便九霄责罚,使我重归肉体凡胎也不会有任何怨言。要说我还有什么心愿,只求师傅安康,莫要被我连累!”
“说什么连累!”玄参听她一声声师傅,是尊敬也是疏远,听上去竟有诀别的意思,顿时心乱如麻,便吼了她一声。
白霜的性子不像从前那般软弱了,即便玄参吼她,她也不再觉得是件天塌下来的事情,复又淡淡地说:“说实话,神仙的安逸日子过久了便觉得无趣,倒不如去人间经历酸甜苦辣来得有滋味,师傅若答应,也算是成全我了。”
“白霜的话一点不错,九霄苦闷,能把人逼疯,没有生老病死一切安好又如何,日子过得比纸还苍白!”黄泉既是附和,又是自己真实的感怀,稍后觉得自己流露太多真情,实在不妥,才敛起悲戚,强颜欢笑着说:“除非玄参尊上不是真心疼爱她,不然也不会让她继续在九霄受苦。”她强调‘爱’字,把白霜弄得心惊肉跳。
“从前……是白霜不懂事,奢望师尊的真情……可九霄是容不得情爱的地方,师尊也不是专属白霜的爱人,师尊是堂堂尊上,自然有许多大事需要费心……白霜不敢承受,求师尊成全!”言语被泪水搅得断断续续,玄参被这断断续续搅得头疼。
怎么从前的紧追不舍就变得释然了?怎么那些个争风吃醋的事情就变得烟消云散了?怎么他的真心就不及有滋有味的生活了?女人说的真心就这样不堪一击吗?
玄参心慌了,但他明白这不是为儿女情长费神的时候,他到底曾是九霄尊上,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他收拾好情感,假装淡然地说:“既然这样我就随你。”
他答应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黄泉。
白霜的态度却看不分明。
“碧落投胎的事情耽搁不起,还望黄泉姑娘护送我们安全离开魔族。”
白霜直到黄泉的心急是不能说出口的,她无意拆穿。
“那是自然!”可惜黄泉自己不能掩盖自己的激动。这样心急,碧落必定要成为她的致命弱点。
话说有了黄泉手下的魔族士兵开道,离开魔族显得出奇地顺利,不久就到了寒园。
黄泉故地重游,心中万分感慨,在寒园门外逗留了许久,白霜师徒心照不宣,一并陪她在冷风里站了许久。
玄参担心白霜的身体,但心有芥蒂,强忍着不言语。
“白霜!你们终于回来了,动作倒是挺快。”碧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想寒园也只有白霜他们两位客人,穿着日常的衣服出门迎接。
他出了门才看见白霜身旁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一颗心突然开始狂跳!而对面的女子身子向前一倾,有扑向他怀里的趋势。
“白霜,你带碧落进屋把事情讲清楚,我看黄泉一路奔波也需要缓一缓。”玄参连忙扣住黄泉,早料得她会情绪失控,只是没想到她会疯了一般挣扎,撕扯间在他脸上留了一爪,血珠从裂开的细缝中渗出来,白霜觉得心尖一颤却不敢违抗玄参的命令,快步上前挡住碧落的去路。
碧落的心思全在黄泉身上,根本不理会来人是谁。
“碧落!玄参也是为你们好,你到底懂不懂!”白霜压着嗓门,一边死也不放开他的手。
碧落一怔,她趁着这个时机使劲把他往屋里拽,碧落脚下软软的,只能听凭白霜摆布。
且不论玄参和黄泉如何了,白霜相信玄参能劝解好她;而这一边白霜拉着他面对面坐下,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被他轻易看穿。
“我知道你们生死相隔,如今再见一面已经算是了不得的机缘了……”白霜在间隙长叹一口气,“可是你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她吗?”
碧落不吭声,眼睛直勾勾地无神地望着白霜的膝盖。
“我必须事先让你知道:碧落对你不是无情,她被困九霄至今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你安心投胎,她回来就是因为此事而不是来再续前缘的。”
白霜的眼神显得十分认真,他消化完她的话,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从前虽然提过她的事情,但我终究没有对你们坦诚过我自己的想法。”
白霜识趣地听着,不言语,生怕一点点响动便会惊扰这恰如其分的气氛。
“爱一个人体会到的不是单纯的快乐或悲伤,快乐时我总期盼能这样与她生活到海枯石烂、天长地久;悲伤了,我恨不得从未遇到她,如此便可不伤心!”说到伤心处他竟也落泪。
白霜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让他如此黯然神伤,但那种悲伤似乎可以挥发到空气中使她感知,她才明白发生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唯一留下来的只是那变幻莫测、阴晴不定的恋爱中的情绪。
“男儿有泪不轻弹。”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大概再多的话也是多余。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解他悲伤的人不是她。
“我从前只是一个卑微的男妓,有了宠爱便只会任性妄为,我如何不知道黄泉的真心,不然也不敢与她争执了,可许多时候做得太过,下不来台,我们的关系就一天僵似一天。她走了,对于我倒是解脱,这样就能有用不完的时间来思考我们的未来。未来……呵……无非就是成婚生子,再看着我们的孩子成婚生子,直到我们老得走不动的时候有子孙满堂,绕着我们孝顺地伺候。对于未来的打算似乎平凡到了极致,呵呵,有些无聊寡淡了,但是——只要有她在,她还爱着我,日子怎么过都行。”
“你真是这样想?”白霜联想到她与玄参,那时截然相反的选择,她喜欢对她有情的玄参陪在身边,但不能忍受‘日子怎么过都行’,玄霄宫是风雅,可她缺少自由、缺少朋友,试想长期过着自己不满意的生活,那点可怜的还需要被呵护的爱情怎能生存?
白霜承认,她爱自己胜于爱玄参,但她并不觉得这样是薄情的,因为一个连自己都不爱护的人怎么去爱护另一个人?碧落就是不爱护自己的人,他把自己逼到身死白骨的地步,既然连活着也做不到,又如何给黄泉幸福?
“从前这样想,但做了几年孤魂野鬼后便不这样想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啊。
当许多东西都难以再支撑一份爱情的时候,分开对双方都好,这便是白霜打算离开玄参的原因了。
“只要她好,就算我不在她身边也无所谓。”碧落淡淡笑着,微弱的光透射在他的侧脸,恍若仙人。
“那你不恨她了?”
“有爱必定有恨,我不想再使她为难,把爱恨一起放下倒也好。”
“你这样想很好,毕竟投胎的人留不得前世执念。”
屋中的白霜和碧落谈得很好,黄泉自然也被玄参劝服,再相见,他们二人不再有激烈的情感表露,面对面站着,不需要拥抱,不需要言语,各自释然的眼神已经化解了一切。
护送碧落投胎的过程很顺利,关键在于他放下了,而曾让他产生痴念的人也一路陪伴着,这应该是人生的结局。
玄参师徒目睹碧落过了奈何桥,喝下忘情水,岸这边的黄泉泪湿满襟。
白霜想自己身为女子应该在此刻安慰一下她的,就在她抬手的同时黄泉转身。
“过去是他看着我离去的背影,现在也该我目睹他的背影了。”
白霜听得出,黄泉是敬爱碧落的,不因为他男妓的身份而带有任何偏见,她爱他,与他的身份无关。
“白霜。”
“嗯?”
“你我皆凡人。”
白霜觉得她眼神有深意,哪知她说罢便投身辋川,即便玄参、白霜都在她身畔也没来得及。
“黄泉!”白霜呼喊着,不闻有回声。越想她方才说话时的口气就越感觉丝丝寒意。
黄泉的绝望随着她的死亡一同震撼着白霜。
她呆坐在黄泉投水的岸边,再也忍不桩哇’地一声哭出来。
生死离别无非是转瞬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选择成为凡人的路有多坎坷,她不是害怕,但如果因为害怕而放弃就不会留下眼泪,这泪水更像是殉道,她已决心离开玄参去凡间生活,不论黄泉是否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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