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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入膏肓
白霜投水之后虽然获救,却不幸染上了风寒,玄参进退两难,虽说白霜的病回九霄养总比寒园好,玄霄宫毕竟是仙家之地,灵气聚集,万物于此多有裨益;但回去之后赤莲肯定不会放过她,如果被重新关押进天牢,恐怕对她的病是雪上加霜。
再说这几日碧落很是消停,那天的鬼魅行径不曾出现过,正常得跟普通人一样,玄参却又有顾虑。碧落的身份是很明了的,他自身的阴气太重,实在不适合待在她身边,这对她的病无异是不利的。
“我不要了,你吃。”今早,玄参正到白霜房里给她喂早饭。
她此时浑身无力,玄参倒真是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她喝清粥。
“再吃点。”他认真地舀了一勺薄粥,送进白霜嘴里。
她无力拒绝,便也顺了他的意。没等多喝两口,她却重复起刚才的话来。
“我再不济也是九霄的尊上,凡间的五谷杂粮吃不吃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你何必再让我费心哄你多吃些。”他放下小勺,隐隐发着怒。
白霜委屈得很,悲戚的模样让人十分不忍。
“白霜,你可知道自己是个变数?在九霄几千年也不曾遇到过凡人,更不知凡人与仙人的不同,便是我想体贴也不知该如何体贴,你何苦为难我,倒不如你来我身上剜一刀来得解恨。”
“呵,你明知我不舍得如此,你何必多此一说。”
白霜近日的脾气见长,就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有什么委屈和恼怒总是不经意间发作出来,可说出去的话就像覆水难收,纵然对他有愧,亦不曾明言。
玄参的皱眉,把手中的碗用力搁在床边的小柜子上,双手撑着膝盖,直视着她。
白霜不甘示弱,像小孩子一样瞪了回去。
两人不说话,光凭着交汇的眼神‘交流’了好半天,最后是玄参认输了,只是不知他是否有意让着她?
白霜正没趣,刻意挑起事端说:“你别照顾我了,你不会知道我投水的原因。”
本来的挑衅却在对方一句‘我知道’中显得无力而苍白。
就好像玄参欺负了她一般,白霜奋力踢掉被子,双手锤床,嘴里‘嗷嗷’的,眼泪却似乎没有挤出多少来。
玄参摇摇头,打算一走了之,此时此刻还是需要白霜自己清净一阵才好。
但步子还没迈到门口,他身后传来‘咕咚’一声——白霜竟然负气从床上自己滚了下来!玄参第一次被人气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拿她怎么办。
“白霜,你别恃宠生娇!”他上前一拍桌子,盛粥的瓷碗震落于地,立刻碎裂,白霜望着惨烈牺牲的瓷碗,渐渐消停了。
如果刚才是仗着玄参宠溺她而胡闹了一番,那么此刻他的怒火真实到令她无法忽视,理智也渐渐被收回。
熊熊肝火烧得玄参再无耐心,快步离开。
白霜一直紧盯着他的背影,心存一线希望:他会转身,他不会真的头也不回地走……
直到希望落空,她苦苦支起的身子颓然倒下,仰面朝天,眼神放空。
也许任何女子都怀揣着可以肆意嬉笑怒骂的心,让人像揣着连城璧一样呵护,哪怕妄为也有踏实的臂膀替她顶着。可白霜真是痴心妄想了一回,毕竟不是所有女子都有这种福分,像她这样不招人喜爱的女孩胡作非为一番会有什么后果,她正深刻地体会着。
玄参跟她决裂,碧落这几日又总不见踪迹,偌大的寒园和遥遥玄霄宫有什么区别?那种强烈到即刻就要冲破胸膛的情感在风起云涌,她却对自己的情绪束手无策。
此刻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以为离开九霄就能得到的自由不过是笑话!她可以到天上地下,各处散心,却不敢直视自己一直为情所困的心啊!
她短暂而空乏的人生就要这样终结吗?白来人生走一遭的预感使她极端焦躁,却无奈于羸弱的身子,许多情绪一起淤积在心头,终于一天比一天虚弱。
大约五天之后,碧落惊现在白霜房中。
他瞥见床边柜子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清粥,最后还是走上前将陷在床里的小姑娘扶起。
“才几天不见,玄参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
白霜可以算是与他臭味相投,同样欣赏苏式园林,同样喜欢品好茶,同样对感情有着无比的洁癖。她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其中不能说没有碧落的责任,他自然不会冷眼旁观,然而事实上他能帮些什么忙呢?无非是在白霜被玄参嫌弃后给她喂碗粥的劳动罢了。
白霜觉得眼睛忽然酸酸的,嘴一撇,话语间还是没有骨气的偏袒。
“他没有折磨我,这碗粥还是他给我送来的。你知道,他毕竟是我师傅,寻常只有我尽心伺候他的义务,没有他一个谦谦君子放下身段去吃放烧饭的责任,对于这一点,我已经对他感激不尽了……”
“难道你希望你们之间就只有责任与义务?”
碧落冷冷地打断她的絮叨,冷酷而残忍,他真的跟生前截然不同了,大概有些脾气伪装久了也会深入骨髓,与自身融为一体。
白霜一时无言,眼泪是忍住了,灵魂却好像和情绪一齐被舍弃了。除了委屈、将就、妥协,她还能做什么?
玄参可是尊上啊,是一介半仙必须仰望的尊上,她喜欢玄参,看上去甚是可笑,即便那些风言风语没有传进她的耳朵,可‘痴心妄想’四字也是她谨记着的。
碧落叹息一声,同时把放下瓷碗,口气稍软说:“我知道你努力过,却始终得不到你想要的那种真心,玄参喜欢你,却没有到达你想要的程度,你失望了、死心了……我说,你就这样死心该多好,忘记这个薄情的人,重新开始生活,反正九霄一时半刻查不到你的下落,你就在凡间生活几年也好过你反反复复、对玄参还抱有可怜的那一线希望。你投水也好、你病重也好,只要你放弃爱他,留一条命便可以好好过日子了,你这样无谓的执著最终也不能打动玄参,只有害苦了自己!”
“你不用劝我,白费了你的唇舌。要求他爱我的心思早就断绝了,他是清冷的,凡间情爱真的与他的脾气性格都不相符,我不会在这点上苦苦煎熬。只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喜欢便是喜欢了,我想你应该明白,就像黄泉,无论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喜欢她的心思不会轻易改变,有时候也会讨厌自己吧?她(他)都那么讨厌你了,这样死缠烂打也太没尊严了。”
碧落轻笑一声,点点头,想了片刻又摇摇头说:“爱到绝望的时候才觉得踏踏实实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已经走上了不归路,你千万别再想不开,来,我喂你吃点,粥冷了就不能喝了。”
见白霜没有反抗,似乎在思索他的话,碧落也低眉专注着手里的食物,一会儿用手心手背去感知瓷碗传递出来的温度,一会儿又亲自尝了一小口,这才安心喂食。
碧落的话很有效,白霜没有再拒绝为康复而努力,一晚满满的清粥陪着清新爽口酱菜,哪怕时间拖得有些长,她总算是将它‘消灭’干净了。
他放下已经将左手中间三根手指勒出红色弧形印子的空碗,轻柔地扶她躺下,并嘱咐要她放宽心,往后他回来照顾她的。
另一边静修的玄参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情谊,只知道碧落消失很多天,回来之后对白霜是出奇的关心,完全不像一个鬼魅该有的情义。
后来厨房完全容不下玄参了,碧落对白霜的伙食格外上心,他一天到晚挤占厨房的各种资源,玄参也就撒手任他们俩的感情持续‘升温’了。
可是白霜的病还是没有起色,无论碧落如何尽心,她还是缠绵病榻,人很快就消瘦下来,至于下地走动的计划被一拖再拖。
白霜也病糊涂了,只管每天吃完就睡,不曾想到恰是碧落的体质不利于她养病。
碧落怎么忍心看到一个年轻的生命就在自己眼前凋零呢?
他找到玄参房中,见到玄参正在案前读书,不怕惊扰玄参,直接上前质问。
“白霜到底是你徒儿,就算有任性的地方,你就这样放任她不管了?”碧落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他面前分辩些什么,但对方的反应太过冷淡,哪怕是个外人也看不下去。
玄参讨厌一个人享受安静时被打搅,但他这次没有十分介意,放下书卷道:“那你是要我带她回九霄找死吗?”
漆黑的眼眸暗藏冰霜,玄参实在是个薄情的人,无关他的品格,只是他本性如此。
碧落被眼下的难题砸中脑门,心情急躁:“不然……我直接下山找个大夫上来?”
玄参微微侧目,片刻后说:“你说哪个人间大夫肯听鬼话?不如我下山去找还能快些。”
“也好。”碧落耷拉着脑袋,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白霜一直以来的心境。
玄参说的没错,他就是只鬼却还不自量力,如果没有玄参帮忙未必能办成事。白霜也是如此,因为卑微的身份,一直以来都仰仗玄参的身份和能力,但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没有任何途径获得成就感的人是不存在的,可玄参就是不自知,没有给白霜任何发展的空间,渐渐地,她抑郁了,日日夜夜只想着逃离九霄,其实她内心真正想远离的是无所不能的玄参。
“还有——除了喂饭的时候需要接近她,其余的时间你最好理她远点,你阴气太重,会损她的阳寿。”
是了,如果玄参不提点他都快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凡人了,而白霜仅仅是半仙,还保留着凡人生老病死的烦恼。
原本碧落是想找玄参理论来的,此时却演变成了他来教训自己。无能的挫败感就快把碧落打趴下。
碧落拨开眼前的属于自己的遗落发丝,默默转身往湖心亭的方向去了。
玄参猜想他必定是去泡一壶‘柔肠寸断’独酌独饮去了,真是个痴人。
碧落嘲笑白霜是痴情人,难道他自己不是吗?一切都是不自知罢了。若说玄参之前还有些生白霜的气,此刻断然没有再生闷气的道理。霜儿是个好姑娘,天真而专情,还肯担当,如果她喜欢的不是他自己,也许她会幸福的,但此刻也只有自己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给得起,但他必须尝试。
薄情归薄情,却不是无情,就算是块千年玄冰,日夜火烤也会有融化的一天,就算没人知道,可玄参确实为白霜改变了许多,这许多之中包括白霜还不能明确的——他是否入魔了。
“你一定要好起来,病好之后什么哀怨才好向我讨回来。”下山之前玄参特意去见她一面,颤抖着手抚摸她的脸庞——这是他唯一的徒弟,这是他疼惜的霜儿啊!
玄参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谁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除了耐心等待,他们束手无策。
这一天晴朗,碧落扶着白霜出门走动,只不过她没走几步就乏了,顺道在门廊便靠近潭水的地方坐下了。
这几日白霜的脸色看上去好些了,不像发病迅猛那两天连脸颊都明显深陷下去了,起码现在看来只是稍稍显瘦而不骇人了。
“你别总是吃过饭就走,陪我说说话。”白霜不知道碧落是听了玄参的话才可以躲着她的。
她原是个倔脾气、硬骨头,从来不肯向人示弱,如今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已经是十分诚心而恳切了。
碧落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应了她的要求。
他就坐在白霜旁边,只是有心留了一个人的间隔。
“哎……寒园是很清冷,但不及玄霄宫清冷得厉害。”放眼望去,碧绿的潭水、暗红的梁柱、灰色的瓦片和山石,一切事物都还笼罩在寒园的昏暗光线下,只剩一束光线直直投到湖心亭,将它整个淹没在璀璨中。
“时常听你提起,既然你有兴致不如跟我说说。”碧落从袖口掏出一把折扇,悠悠地侧身凝望湖心亭,一边时不时地用扇子给自己扇两下。
白霜体弱,不禁风,不用扇子也不会出汗,她只是奇怪,以碧落的体格怎么还用的着扇子这种物件?
碧落似乎预料到她敏感的疑问,白霜即便不展露异色,他也马上解释说:“我生前最爱这把扇子,尤其中意扇面的书法,所以一到荷月就将它准时取出来,摆弄几下也是舒心的。”
“呵呵,有一两件割舍不下的物件也好,不像我……”
“那你也没有常佩戴的首饰,或者中意的衣物什么的?”不知不觉中话题倒转向了‘割舍不下的物件’上来了。
白霜不以为意,关于玄霄宫的话题,一则她记不得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二则也确实没什么好讲的东西,仙家之物总是尽善尽美,完美无缺了反倒没情趣。
“有首饰,多数是他人送的……”
“哎呀!想不到你在仙界的人缘还不错,我想送你首饰一类的人都是异性朋友吧。”
“我没多想,无非是师弟、师兄们无事逗我玩儿。”白霜拢了拢衣领,觉得之前敞得太开。
“这样说来玄参这么个冷若冰霜的人也有不少徒弟!”
“不是的,师兄是其它宫里的,本来玄参就喜欢清静,是我死皮赖脸要留下来,他才收我做徒弟,那些师弟都是后来我替他收进来的。”回想九霄其它几宫,其实都不比玄霄宫冷清,紫霄宫人丁也不兴旺,但好歹有绝言、未然一对活宝师徒,总归比她一个人热闹许多。
“唉,既然有异性主动向你示好,你就对他们没一个动心的?”碧落还不信了,九霄仙人众多,就没一个比得上玄参?
他也不顾之前的顾忌,急忙向白霜凑过来。
白霜不习惯与外人亲近,有意向后倾斜一点,碧落眼见自己被人嫌弃了,再也不自讨没趣,乖乖坐好。
他们无声地交流一番后话题又回归到之前的问题上。
“他们都很好,是我配不上他们,哪怕要连累也只想连累一个玄参就够了。”
白霜说得这样明了,碧落自知是做了番无用功,心中叹息世间便是有那么多的料想不到,付出许多,却半分也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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