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集]未裁

　　冰心醒时，三面板壁，一面敝窗。正是静夜。
　　身旁板床有人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不知什么。有光华一闪即灭，满心惶惑之下细看去，却是窗间银白月光映在一片铁甲上。
　　再看时，不远处侧卧着个韶龄少女，虽在睡梦之中，未曾卸甲。眉目凛然，不带半点邪气。
　　修罗场中梦魇犹历历在目，这一霎安宁，反似身在梦中。

　　只怕梦醒，不敢再看一眼，冰心阖上双目，气息微动，便觉胸口一阵剧烈疼痛，不由“啊”地惊叫出来。
　　这一声出口，身边受过严格训练的女兵几乎是从板床上弹了起来：“啊？——你醒了？”
　　不对，做梦是不会痛的吧？
　　猛地意识到这点，冰心瞪大了眼睛：“不是梦？这——这是哪里？你是谁？”
　　傲血理也不理她，只顾扯开嗓子开始喊：“夜思！你救回来的人醒了！快进来看病！夜思！——人呢？！”
　　冰心竟花了些时间去想起这名字的主人。想起时，是几乎不亚于自己还活着的惊愕：“夜思……万花离经弟子？她在这里？”
　　傲血转回头来，瞪大了双眼，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女孩子，换了一副对犯人的表情：“你到底是谁？！夜思去了哪里，你知道么？”
　　我怎么知道……冰心恨恨瞪她一眼，“你是天策府的人？不愧是当兵的，一看就是欺压惯良民的，我怎么知道……哎呦！”
　　说得太快，气息扯动胸口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一低，口下还不肯认输：“夜思在哪里？叫她来跟我说话呀……我是七秀坊的弟子，坊主派来枫华谷彻查红衣教的事，带着证物出来，路上被人截杀……”见傲血一脸疑色，努力抬手往怀里，摸出一枝发钗，向傲血面前晃了晃：“秀坊信物轻罗钗……你不信，随意给个七秀弟子一瞧，便知真假。”
　　傲血瞥她一眼：“管你是真是假。那傻万花在你这儿待到天黑，把人往我这儿一丢就没影，总跟你脱不了干系。”上下瞧瞧，点头道：“也亏她能救，气色倒是好挺多了。——可是她人呢？糟了，丢了人，我怎么向万花谷里交代？冷将军还不罚我罚到死——那个七秀，你要认识她，快想想这个人能跑哪儿去！”
　　冰心继续恨恨翻着白眼，傲血已跳起身，手忙脚乱地开始点灯翻东西。

　　离经留了张字条，草草写着“出门寻药，勿念”六字。
　　傲血热锅蚂蚁似在屋里转了两圈儿，咬牙切齿骂着那不声不响跑掉的混账军医，转到第三个圈子，再也忍不了，一跺脚，冲出门去。冰心叹了口气，往后一倒，靠着板壁。心里一时却安了许多，仿佛又回到昔日听香坊里练剑谈笑的时光里——只寻思着离经这些年来的模样，又改了几分。
　　却也连眉目俱模糊了。
　　才勾出那双眼睛的神情，傲血急吼吼地拉着一个青年又闯了进来。那年轻人一身黑衣，长发如墨，一样是万花谷弟子的打扮，满面怒色：“白羽姑娘。天策府若都如此鲁莽糊涂，如何能再让万花谷弟子相随犯险！若是不能还在下一个完好无损的师妹，今后军中之事，烦劳勿要再入谷商谈。”
　　“沈观露，这怎能怪我！”傲血俏脸上尽是怒色，“人是她要救，药是她要找，自作主张，与我何干！我求你是为多份人手找夜思回来，不是为听什么毫无根据的教训！我也不怕领教你们花间游心法，横竖我在军营里管的不是伙食，背不惯黑锅！”
　　花间皱了皱眉头：“你是说，她救了个红衣教的女子回来，又为她找药半夜跑出门？”摇了摇头，“不可能。师妹的性子谷中都是知道的，最得医者沉稳，绝无心血来潮之举。”
　　“信不信由你。”傲血冷哼，抱臂向身后墙上一靠。冰心闭眼转了转内息，慢慢坐起身，微笑道：“这位万花师兄……”
　　她身上是离经换上的干净衣服，亦是万花弟子的装束。花间目光射过来：“你——”随即醒悟：“夜思救回来的人？”
　　“七秀弟子，崔玉骨。”冰心款款折身，“师妹的事，我会管。请师兄莫再责怪这位天策府的姑娘。”
　　“你叫她师妹？”
　　“菡秀弟子，家师苏雨鸾。”
　　花间沉默了片刻，忽地提笔出手，一招芙蓉并蒂，袭向她颈侧。
　　冰心大惊，情急间自然而然运其本门鹊踏枝身法，舞步飘闪，恰巧避过这一招。
　　一点即止，花间收笔点头：“是七秀武功。师妹之事由你起，自该你管到底——他日若琴圣问起，我也是如此禀告。”
　　“师兄放心，小妹绝不会多言。”冰心挑眉，“还怕我去向高师叔告状不成？”
　　“哈，在下星弈弟子不识音律，还是勿要浪费无骨惊弦绝艺的好。既如此，崔姑娘可知师妹她或许向何处去？”
　　“这……”冰心略一迟疑，“她说的是寻药……我中了红衣教的毒……”
　　傲血插口：“正是！你在红衣教待过，可知道她们的毒药解药放在何处？”
　　“……这，”冰心犹疑半晌，“解药是有是无还是未知之数，那毒药储存，是在……荻花宫中。”
　　“荻花宫！”傲血眼一亮，一扯花间，“我跟夜思在这外头徘徊这么些天，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来，我看你和逐云也一样。既是这样，咱们干脆趁着这机会，杀进去瞧瞧！”
　　“你好大的胆子！”花间怒道，“夜思岂有你这么鲁莽！”
　　“嫌她不够？”傲血哼了一声，“好，那你自己去找，骆白羽恕不奉陪！”

　　屋中一时僵住。
　　冰心低眉叹道：“荻花宫路途，我还识得些。当真要去……我便陪到底，总不能让师妹一个医生为了我……孤身犯险。”
　　花间沉默片刻，道：“也罢。我再叫一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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