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锁千重 奇幻文

　　六
　　经过几月的准备，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一年一度的众神祭也终于在五月的最后一天拉开了序幕。
　　大祭司主持的庄严祭祀，到观王的祈福，终于在礼炮声响起的一瞬间，被热闹的竞技大会所取代。
　　第一个的比赛项目是以优雅稳重见长的剑术，热门人物，便是一直连续七年夺得剑术部门冠军的六王子魅岁。
　　看着月藤从主席台上退下来，倾煌马上迎了上去，拉着他穿过人群，走到清净处，才笑着问：“累坏了吧？”
　　“还好。”月藤淡淡地应了声，不自觉地回头往比赛场望去。
　　“斋戒也就算了，你好象从前天开始就没睡过了吧？”倾煌不满地看着他脸上的疲惫。
　　月藤诡异地望着他，笑道：“一两天没睡而已，又不是第一次，那时候在扶依，一两天不睡是很正常的事吧？”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只不过一个众神礼，犯得着这么拼命吗？”
　　月藤微微皱眉地推开他：“我爱拼命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倾煌心下一凉，垂下眼来。自嘲地一笑，低声道：“是，我管不着。”
　　月藤听出他话里的悲凉，终究不忍心，下意识便学着小时候，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衣角，不说话。
　　倾煌目光滑落在那只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上。
　　那时候小小的，白白的，还没有任何力量的手。如今已经修长，只是指骨的轮廓也足以让人迷恋。
　　初见时月藤才四岁。
　　已经十五年了。
　　对于他，十五年很短，可是对于人类的月藤来说，十五年已经足够漫长了。生命中不会有多少个十五年。
　　有点生硬地抚上月藤的头，像他小时候那样，倾煌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月藤笑了，一如倾煌记忆中久远得模糊的干净。
　　身后竞技场上传来一阵激烈的欢呼，倾煌一挑眉：“赢了？”
　　“大概。”月藤漫不经心地应着，眼中却明亮得刺人。
　　倾煌停了半晌，试探着问：“你是故意把第一场比赛定为剑术的吧？”
　　月藤理所当然地笑道：“苍宸因为害怕魅岁而放弃搏击赛的流言一直没压下来，让魅岁在第一场比赛中先拔头筹，比起只让他赢得全部比赛，还要来得有用。”
　　“你啊。”倾煌宠溺捏他的鼻子，被月藤躲过了，倾煌手一伸，顺势将他搂近。
　　“这就是你要送给魅岁的礼物吗？”
　　月藤无奈地叹口气：“没办法，当面送他东西，肯定会被退回来的。”
　　“可是，你故意让苍宸退出搏击比赛，有必要吗？虽然说搏击是观王每年审视各王子的重点，但魅岁也不见得会败在苍宸手下。”
　　月藤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个人’已经开始着急找继承人了。今年众神礼的竞技，很重要。如果魅岁失手了，结果就难算了。”
　　“你这样帮他，他搞不好还不领情呢。而且，你准备将来怎么跟二王子交代？”
　　月藤扑哧一笑：“魅岁要是领情，才吓到我呢，不过反正他不会知道的，没关系。至于苍宸……我想，我对他终是有亏欠吧。”
　　搂着月藤的手紧了紧，倾煌低低地骂了句：“笨蛋。”
　　月藤也没有挣扎，任他这样抱着，难得的温顺。只是他没有看到，就在那瞬间，角落处有人影一闪而过。
　　倾煌望着那人影消失的地方，终于轻轻地笑了。

　　月藤千算万算，想让魅岁赢了比赛，却偏偏，算少了一着。
　　竞技场中已经哇然了，主持还在倒数，可月藤已经坐不住了。
　　没有来。
　　魅岁并没有出现在赛场之上。
　　主持倒数到零，魅岁以弃权落败。
　　这是月藤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结果。
　　“为什么……会这样……”月藤茫然地想要站起来。却被倾煌一把拉住。
　　“月。”
　　月藤像是没听到似的，突然一个猛烈挣扎，站起来头也不会地跑出了赛场。
　　倾煌脸色一变：“月！”等他反应过来再追上去时，已经不见了月藤的踪影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月藤慌乱地往影耀宫奔去，一直到了宫门前，守门的士兵有点诧异地走上前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大人……”士兵试探地开口。
　　月藤微微定神，才冷静地开口：“我想见六王子，麻烦通报一下。”
　　“六王子？”士兵愕然地望着他，一时忘了礼仪，“六王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不是应该在竞技场里比赛吗？”
　　月藤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强作镇定地又问：“你是说，他出去了？”
　　“是。”士兵迟疑着点头。他明明亲眼看着六王子穿着搏击用的衣服走了出去，难道不是去比赛吗？不可能吧？
　　“麻烦你了。”月藤只扔下一句话，便飞快地跑开了。
　　留下那守门的士兵满脸疑惑地望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去了哪里呢？
　　在王城中毫无头绪地徘徊了一阵，月藤猛地站定，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
　　魅岁，你在哪里？
　　……热闹的地方……人群……喝彩声……魅岁笑得灿烂的脸……
　　那是，王城外裂空的中央广场？
　　月藤按捺着心头的不安，快步向王城门口走去。

　　“好，好！”又是一阵喝彩声，一个体型庞大的男子被人凌空抛出几步，趴在地上，咿咿呀呀地爬不起来。
　　简单地木架台上，魅岁笑得意气风发，听得台下的喝彩，便得意地挥起手来。
　　“第十八次挑战，失败！没人再来挑战的话，奖金就归这位勇士了。”一旁胖胖的裁判模样的人大声呐喊，台下又是一阵喝彩。
　　魅岁笑着看着那激动的人群，头顶的天虽然已经有点阴了，他的心头却是一片晴朗。
　　这里是没有身份或者错过了选拔而无法参加王城内竞技大赛的人自发搭起的擂台，他本以为这些人水平必定不高，只是对上了才发现这些人中也不乏高手，以至每一次的胜利，都让他不禁兴奋得手舞足蹈。
　　十九岁的成人礼，与其在王城内规规矩矩戴着面具地过，倒不如到城里来跟这些简单而快乐的人一起。
　　又是一轮喝彩，魅岁高兴地向人群望去，笑容却在一瞬间僵在了唇边。
　　人群中有一人，垂手而立，微微的喘息显示着之前所做的剧烈运动，深紫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自己，深不见底。
　　台上台下的人再说了什么，魅岁已经听得不太清楚了，只是虚应着，直到最后裁判将奖金塞到他手里，其他人有围上来激动地欢呼了一阵然后散去，原地的人渐渐少了，剩下他和月藤遥遥相对。
　　月藤淡淡地望着他，眼神太深，看不清包含。他没有说话，突然转身便走。
　　魅岁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广场边房屋间的暗巷里，才停了下来。
　　月藤垂着眼，头发掩住了眼中的神色，魅岁只听到他很低很低地问：“为什么不出席搏击比赛？”
　　心头说不出理由的一阵难受，魅岁却还是一昂首，冷笑一声：“为什么我要接受你的施舍？”
　　月藤愕然地抬头，不懂他的话。
　　“我可以击倒任何人！”魅岁冷冷地望着他，“用不着你施舍。而且，你不是帮着苍宸的吗？突然说要送礼物给我，究竟是什么居心？”
　　月藤终于明白了。
　　那天倾煌将他抱住的时候，是故意地让他看不到赛场的。那些问题，也是故意的。
　　原来，是要让魅岁听到。
　　“你……都听到了吗？”月藤生涩地开口，勉强地扯起一个微笑，“只是一个小小的礼物……生日快乐。”
　　“谁稀罕你的礼物！”魅岁几乎是马上吼了出来。“你认为我会败在苍宸手下是不是？谁要你多管闲……”
　　最后一字还没出口，魅岁突然看到月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然后便感觉到手后有什么袭击而来。
　　“小心！”月藤的惊叫撕裂了苍穹。
　　手臂上一阵剧痛，虽然躲开了背后要害，可还是因为闪躲不及，魅岁的右手臂上被深深地砍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落下，一瞬间便被雨水洗去。
　　袭击者偷袭不成，似乎是畏惧魅岁的能力，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什么追赶似的，飞快地逃出了暗巷。
　　魅岁追到巷口时，已经看不见人了。
　　一转身，便看到月藤站在身后，还没开口，月藤已经把他拉回巷中，一边轻声道：“别追了，大概是刚才擂台上败给你的人不甘心让你拿走奖金吧。”边说着边翻起魅岁的衣袖，看到那刀伤时不禁皱了皱眉，目光也冷了下来。“痛吗？”
　　魅岁一抬头，不禁被他眼中的冰冷镇住了，呆呆地只任他摆布。
　　或轻笑或高傲的月藤。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冰冷。
　　“我要他，比你痛百倍。”更轻的声音，却让魅岁从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寒意。
　　手臂上的痛楚慢慢减去，他才意识到月藤正双手覆在伤口之上，闭着眼，他的手掌下渐渐泛起一抹柔光，一会又淡了下去。
　　疼痛已经消失了。
　　魅岁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挥开月藤的手：“谁要你多事！”手臂上的伤果然已经恢复成一道淡淡的疤痕了。大概再几天，便会连疤痕也不见了。
　　“我……”月藤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魅岁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不断地涨着，让他既辛苦，又难堪。“谁要你多事啊！”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月藤大吼了一声，魅岁撒脚便跑，一眨眼便消失在巷口了。
　　月藤一脸苍白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像是丢了魂的玩偶，喃喃地道：“我只是……我只是……”
　　地上一个又一个圆点落下，瞬间化去，又被另一个覆盖。
　　雨水倾盆，打落在身上，彻骨的冰冷。
　　声音湮灭在雨声之中。

　　倾煌找到月藤的时候，便是看到他站在雨中，摇摇欲坠。
　　慌乱地将人一把搂进怀里，替他挡去大部份的雨水，想要将人带到屋檐下，月藤却一动不动。
　　“月！”
　　月藤茫然地望着他，眼中是一丝怨恨，幽幽地开口：“你那天是故意的。”
　　倾煌一震，咬了咬牙：“是，那又怎么样，我嫉妒你为魅岁做那么多他却不知道！好了，先避雨再说。”
　　月藤却是一拳打在他脸上，力度不强，甚至还有点打歪了，话出口却是冰冷的硬：“嫉妒？你凭什么嫉妒？”
　　“月……”倾煌怔怔地望着他，觉得那一拳仿佛打在了自己心上。
　　“我说，你凭什么嫉妒！”月藤疯了似的对着倾煌吼，没有看到他脸上的变化。
　　雨声如雷，天地间仿佛便剩了那二字“嫉妒”。再无声息。
　　“我不过想他欢喜。”很久，雨声中夹杂着含糊的话语。“不过是想亲近他。”很轻很轻，“你从来都知道的，不是吗？”有水痕，从月藤脸上划落。
　　雨水，或是……眼泪。
　　倾煌一把钳住他的手，将他拉到面前，死死地盯着他：“你喜欢上魅岁吗？”
　　月藤双眼蓦然一张，不敢置信地望着倾煌，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去：“你疯了吗？倾煌……你疯了吗……”
　　看着怀中人重复着同样的话，倾煌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疯了。
　　明明知道不是。
　　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月藤的话，他咳得俯在倾煌怀里直喘气。
　　倾煌脸色一变：“你用过治愈魔法？”
　　月藤微微仰头，苍白的脸上是鼓惑笑容，他轻笑着摇头：“不只哦……那个人……伤了他，我要那个人……比他痛一百倍。”
　　冰冷得让人心痛的话语。
　　倾煌心中一痛：“你才是疯了！治愈魔法已经等于将他的伤移到你身上了，你还敢用言灵？诅咒的言灵会同样应在你自己身上你忘了吗……月藤你疯了吗！”
　　月藤笑得虚弱，俯下头去，低低地问：“你嫉妒吗？你又要嫉妒吗？然后……又要毁掉我什么？”
　　倾煌说不出话来了。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你凭什么……”低低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从怀中传出，“你凭什么……嫉妒？你凭什么嫉妒他？他是我最亲的人……你知道的……他是我的双生哥哥啊！你凭什么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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