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歌行

　　后来的《神州繁纂》中记载着这样一段话：
　　“佑安八年，辽可汗遣使来都，传修好之意。帝召众文武于云英殿议之。或曰：‘休战言和，百姓得憩也。’帝闻之，默然久，而后曰：‘辽人不义。若予之仁德，恐步燕之后尘矣。”

　　《列国志燕志》载：
　　“神仙峰，燕王宫。抑阿房少天然，羞骊宫多寒酸。燕昭王①十五年，王宴辽可汗萨仁钦于倚星台。是夜，歌舞无休，宾主尽欢。二王皆显融融之气，未料燕后之倾覆也．．．．．．
　　．．．．．．时有胡姬踏清笳而旋，行止轻盈，众无不称妙。独昭王女燕氏不②之，献一舞。翻转之间，足不点地，其娇姿美态，又难以尽喻。唯知众观而后大呼曰：’真如花落云端也！’问其名，曰：‘《萼绿华》。’．．．．．．而后贺兰以北之舞，多偏轻灵而稀粗犷。其是否仿此《萼绿华》者，未可考也。”

　　倚星台倚天而建，其高不下百尺，面积广阔胜于殿堂。打曾祖父那里，就有御驾登临而夜观天象的习惯，父亲亦如此。记得那个时候，每值夏夜，我们就登上那里，等待第一颗星星出现，然后看繁星满天。姐姐常笑说能听到仙人的低语，而我却只能听到风声。直到她在我怀中去世那天，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不过，在她死后的那段岁月中，心中总想着姐姐定是到了仙人所住的地方，再不用受这尘世的苦痛。

　　今年是父亲登基的第十五年，大燕的菜花汛、桃花汛和夏汛都很严重，地势低平的东边可遭了殃。不过经过了大力气的治河救灾之后，这个国家的子民还是迎来了一个丰收的金秋。

　　而萨仁钦的到来可谓是史无前例。本朝建朝开始，除了南下征战，从未有过任何辽国的君王来到中原。但谁都清楚，大辽这只暴戾凶猛的豺狼，不会因为七十年的沉睡，而变成驯顺的家犬。不知道，他们的到访，会不会像汛情一样，最终能够归于平静呢？

　　越是笑脸相迎的人越要小心对待。倚星台，从来是孤独寂寥的，但今夜它可谓是迎来了一生中最热闹的一晚。峨髻纤腰的侍女们端着一盘盘佳肴、一壶壶美酒，来往穿梭于桌几之间。无数地火把迎着风在熊熊地燃烧着，照得本来酒醉的人红晕更甚，与这欢乐的气氛相得益彰——至少在表面上。

　　啪！一声酒杯摔碎的脆响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大王子苏赫旁边的一个辽国壮汉喝得满脸通红，铜铃大小的圆目怒睁欲裂。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口齿有些不清道：“吾乃大辽第一勇士！今天来，就是想见识见识这荆轲的老家，有什么样的武士。没想到燕国巴掌大点的地方，果然养出了巴掌大的武士，呃～（作者猜想是打了一个酒嗝儿．．．．．．）我动动手指头就把你们都掀翻了！”

　　此言一出，燕国众人均耻辱已极，怒发冲冠，有些性烈的武士已经拔刀站了起来。

　　“呃～（接着打），你们这些奶娃娃谁敢上来和老子拼一场？不出声？那就是害怕了！一群懦夫！”说罢边趔趄边仰天长笑。
　　两三个死士已经愤然抽刀跃起，冲了过来。

　　“住手！”父亲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武士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们的忠心不允许他们背叛主子的命令。这一声有如千钧，压制住了所有反击的举动。

　　这边厢，那壮汉醉眼迷蒙，顺着声音跨出餐几，一指父亲，道：“好！我就先宰了你！”说罢从披风后面抽出一柄大刀劈山砍地扑将过去。

　　后面的武士紧随其后欲去救驾，但总归是迟了一些，加之那壮汉虽然身材魁梧却身姿矫捷，竟是追之不上。

　　我下意识地倾身欲出，但距离较远，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恐惧瞬时像冰冻结住全身。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长剑侧面斜刺而出，死死抵挡住壮汉的宝刀。

　　一个辽国的少年，以最快速度阻止了狂徒的变相刺杀。

　　他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腰结宝带，肩披轻裘，鼻若悬胆，眼似深潭，很是俊朗。浓浓的眉好看地拧着，眼中杀气毕露。

　　众人见他抵挡得并不轻松，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扰到了这个少年的心神，致他落败。就连辽人，好像也同我们是一样的心思。

　　僵持不下之际，少年突然邪邪地一笑，开口道：“帖木日！你吃了熊胆吗？前几天你败给了我，却趁机在这里醉酒撒泼，不是个英雄好汉！你有种，先打赢我再说！”
　　帖木日先是疑惑，转而愤怒，这手上早不知不觉泄了力了。少年也不多言，上身先俯后侧，手上用劲，长剑一挑，一把将帖木日的大刀挑飞了。

　　习武之人还没开始比斗就被敌人缴了武器，耻中之耻也，一般情况下不是自杀就会认输。这帖木日想是喝多了酒，脸皮比猪皮还厚，竟咬牙切齿地空手扑向少年。

　　少年见势，立刻丢掉长剑，左手缠住他左臂，左腿一伸拦住帖木日左腿。帖木日用力太猛，被少年这下借力一拦，轻而易举地把他绊了个趔趄；少年迅速旋转与他背靠背，右手也一缠，身子一俯，竟生生将帖木日整个人来了个空中筋斗，然后摔翻在地，趴着再也动弹不了。

　　少年扬起身的刹那，全场欢呼！刚才那一幕真精彩至极。若他不是辽人，文人士大夫们真要放下身段编一段“小英雄智斗弑君狂徒”了！

　　大将军司空博站起来尊敬地抱拳一礼道：“吾乃燕国将军司空博，刚才一举当真佩服，敢问君名姓？”

　　少年缓缓拾起剑插入剑鞘。面不改色地道：“承蒙夸奖。我是雄鹰之子，辽国五王子，赞丹！”

　　这下台上众人纷扰起来。司空博又道：“原来如此，王子真乃人中龙凤。今日若非感激你救驾有功，我定要与你切磋一番！”

　　“司空将军过奖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萨仁钦终于发话了，“赞丹的武艺不过尔尔，是帖木日太过无用。但赞丹今日在主人面前失礼，还须得向燕王致歉啊。”

　　“是，父王。燕王陛下，请恕帖木日和我今天的失礼，是我没有处理好私事才会惊扰到您！我向您表示歉意！”赞丹以手抚胸，低着头，语气虽诚挚，但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父亲拿起酒杯，从容微笑，“可汗与王子大可不必如此。帖木日将军今日醉酒方显英雄本色，赞丹王子更是智勇双全，令寡人大饱眼福，又谈何失礼呢？只是今天我们燕国众士没有领略到贵邦的超群武艺，极为可惜，改日定当领教！”

　　萨仁钦目光直视父亲，“燕王雄才大略，气度非凡，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哈哈哈！”

　　帖木日摔得不轻，被搀扶着回到席上。一旁的大王子满脸阴鸷，狠狠地扫过他，接着便一杯接一杯地灌起酒来。王妃乌日娜索见到儿子不痛快，欲言又止，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伺候的辽国婢女忙为她揉肩捶背。萨仁钦明明坐得很近，却专心地看着骚动过后的歌舞，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在婵坐在旁边，对我耳语道：“公主你瞧，那大王子叫什么苏什么的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呢。”

　　抿尽杯中最后一滴酒，已经微微有些醉意。目光遥望着那群辽国最尊贵的人们，嘴角展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果然，醉了的人，容易看到有趣的东西呢。

　　眼波流转，正对上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

　　薄醉之下，更发现，眸子的主人，刚刚勇斗帖木日的大辽国五王子赞丹，嘴角弯起了和我一样的弧度。

　　①指燕岳临。
　　②通假字。通“否”，否定，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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