囝囝

　　一下金刚桥开上中山路，吕晓皛就开了闪火并到了靠左边的车道上，等了一个直行的绿灯之后，他拐上了天纬路一边的便道，往回开了一会儿，把车停到了智选假日酒店门前的一块空地上。因为天纬路比较窄，两边又都是卖美术用品的商铺，总会有一群群的美院学生出这个店进那个店，所以吕晓皛宁愿多走些路把车停在这里。打开后备箱，吕晓皛抓出装着画架、画板、画纸还有画笔等等用品的超大号双肩背军绿色专用写生包，一个扬手重重地背到左肩膀上，把后备箱甩上，锁上了车扭头往天纬路上走。
　　记得吕晓皛妈妈说要给他买车的时候，问他打算买哪个，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S-MART。因为他有一次无意中在京东商城首页上看到过S-MART的一个广告，是科比和一个穿着花生服的小男孩，开着S-MART钻进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躲避着大象的追赶，最后大象居然站到了车上。那时候他就喜欢上了那个广告的背景歌《Catch Us If You Can》和这款车，想着什么时候买一辆跟广告里一模一样的白色的，看着就很精致小巧独运匠心。可是他妈听了却深深皱起眉头表示强烈不满，说那车太小了。结果就一直没有决定到底买哪个而拖了下来，直到有一次去塘沽参加车展，看到展台上的德国技师从一辆小得好像没有后备箱的S-MART后备箱里拿来拿去一共拿出来7个大箱子，罗在一起比那个德国技师还高，占地面积还大一圈的时候，吕晓皛妈妈目瞪口呆地当场就拍了板儿订了车，让吕晓皛乐得张着大嘴嚷嚷自己的选择那是相当正确的。结果这个车还真的没有让他失望，没有让他妈失望。画架画板画纸一大堆扔进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开起来也很顺手，很小的一点儿地方就能挤过去，很小的一块儿地方就能停车，所以吕晓皛几乎每天上学下学都是开着它，跟苏鑫瑶出去玩自然也是车不离手。
　　在天纬路上走了一会儿，吕晓皛把写生包换到了右肩膀上，隔着身边的铁栅栏看了看那个冷灰色的写生小楼还有旁边那个锈生了一层又一层以致于现在从这里看过去都呈现乌黑色的楼外悬梯，在心里寻思着这次该轮到那个画册上哪个顺序哪个类型的模特了，好像应该是那个屠夫一样的浑身充斥着硬邦邦肌肉块的大哥，想到这儿他面前浮现出苏鑫瑶那副恨死这些模特不偿命的脸。咧嘴笑了笑，他拐进大门，爬上楼梯，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掀开灰绿色的布帘走了进去。
　　可能时间比较早，屋里稀稀落落才坐了几个人，有的已经摆好了画架画板在削铅笔，有的正在摆画架，还有的正往画架上夹纸，有的只有画架立在那里人却不见了踪影。吕晓皛抬手跟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的几个人摇了摇就往跟前面一会儿模特要躺的台子呈45度角的地方走去。边走还边回过头好像测量着距离，选了一个不远不近靠近中间的地方，他才把写生包从肩上拽下来，扔在地上，蹲下身子拉开拉链，先是拿了一个青绿色的塑料凳子出来坐下，才开始不紧不慢地架好画架放上画板。然后又从包里抽出一小沓质量很好的素描纸，再翻出一个大概有15厘米长的不锈钢夹子，把纸夹在画板上用手铺平。最后再次弯下腰从包里抻出自己那个最宝贝的施德楼羊皮笔袋，松开缠在外面的那一根细皮绳，拿了6B和8B各一支的施德楼铅笔出来，又用小拇指勾了块同样是施德楼的无屑橡皮出来，才把皮绳重新缠好，塞回包里，把铅笔和橡皮放在画板下面的搁板上。吕晓皛一副终于完成繁复的准备工作的表情，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就那样让自己平静下来，等待着上课铃声响起。
　　果然没过一会儿，等到吕晓皛完全从一路走来还有一顿准备工作中平静过来之后，上课铃声响起来了。这是吕晓皛自小就养成的好习惯，不论做什么，他都要提早打出来一些时间，哪怕只有十分钟甚至五分钟也好，都要让自己提前做好准备从容应对。
　　随着铃声推门掀开帘子进来的自然是他们那个写生课的徐老师。徐老师非常有美院的派头，明明是男人但是留了一头乌黑的长发，随便用了个深棕色的发圈绑成马尾，穿的衣服也很是随便，几乎就是T恤牛仔裤，还非常不修边幅。吕晓皛记得他有次穿了件褐色的针织衫，手肘的地方居然有两个磨破的小洞。徐老师脸上也同样是不修边幅，总是胡茬初生，在他那不算白净的面庞上留了些灰黑色的痕迹。徐老师照样环视了一下大家的画具，见都摆放整齐了，他满意地点点头，现在好像万事俱备就欠模特了，对了，模特呢。。。这才发现教室里并没有模特，徐老师回过头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讲台前面空荡荡的台子和不像有人在后面的屏风，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抹了抹额头。时间又过去了一些，低垂的帘子根本没有要被掀起来的迹象，徐老师只好让大家先自己练习一下以前学过的骨骼结构和肌肉分布。
　　吕晓皛拿起那支6B铅笔，在脑海里大体回忆了一下上星期那个模特的形体轮廓，就在面前的素描纸上勾画了起来，正要逐步细化时，听到走廊上传来快速奔跑的脚步声。果不其然，不到5秒钟之后，门帘就被高高地掀开了。几乎与此同时，吕晓皛那宝贝的施德楼铅笔就掉在了地上。他好像听到整个教室里很多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但是那口气并没有跟着呼出来，就那样憋在胸口，令人窒息。对，推门进来的这个男人，这个模特，美得令人窒息。吕晓皛只觉得面熟，反应了半天，才想到，这个人是克劳德。。。没错，就是克劳德，一张脸好像煮熟的鸡蛋被剥掉了外面的硬皮和里面的那层薄皮之后，吹弹可破的质感和透明感，颜色几乎都一模一样，白得好像有些胶着。吕晓皛一直觉得西方人的美并不算什么，可能是因为退化得不够完全，他们脸上的轮廓都很深刻很分明，突出的眉骨、深陷的眼窝、挺直的鼻梁、再次突出的下颌骨，那都是有固定形状和尺寸的，所以西方人的美，在吕晓皛看来都是大同小异的，但是东方人不一样，东方人的脸上几乎没有太大的起伏，即使眼窝也只是凹下去那么一点点，即使鼻梁也只是挺出来那么一点点，所以这才需要造物主下大力气去安排东方人的五官，不管是形状还是尺寸甚至位置，都需要仔细揣度认真考虑，因为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只要放得进去就可以的凹陷或者只要能够凸出来就可以的突起。看最终幻想的时候，吕晓皛很崇拜那个创造了克劳德的野村哲也，但是他现在更崇拜的是造物主。现在出现在眼前的这个真实的克劳德，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五官简直精致得就像技艺极其精湛的东方技师手下的工艺品，眉骨只在眼睛上面一点的地方稍微伸出，包裹着那双几乎看不到眼窝的丹凤眼，小巧的鼻子自双眼之间稍微挺拔-出-来一点儿，就转回了人中处，弯出一个小巧好看的圆鼻尖，两片淡紫色的嘴唇薄薄的，上嘴唇好像海鸥的翅膀一样张开着，落在扁平的鹅卵石一样的下嘴唇上，下嘴唇的略微突出在稍微突出的下颌上形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向下弯的月牙状的阴影。
　　吕晓皛就那样根本忘了捡起铅笔，整张脸上的皮肤五官都因为惊艳而伸展着。呆呆的视线跟着这个活着的克劳德从门口移动到前面讲台中央的地方，见他张了张嘴，却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下一秒，视线就被那个碍事的屏风挡住了。估计不光吕晓皛，整个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估计都被那个屏风无情地挡在了外面。过了一会儿，大家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皮带搭扣被解开的声音，吕晓皛这才缓过神，啊对了，现在正在上写生课，哎？模特呢？他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寻找了一圈，才突然好像顿悟一样地发现：啊！模特就是克劳德啊，一弄清楚这一切，他那刚才好像因为堵了那口气停歇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这一前一后走极端的两种状态弄得吕晓皛一阵不舒服，隔着T恤他抓了抓左边的胸口。
　　然后下一秒，吕晓皛只感觉他的心脏又停止了跳动，因为他看到克劳德除去了身上所有的衣物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没有丝毫的不自在没有任何遮掩地走到了教室正前面，冲呆立教室前面窗口边的徐老师抬头露出了询问的目光。这时那同样看傻了眼的徐老师才走过去，拉起教室前面那个长方形的好像没有靠背的沙发一样的台子上面的白布，铺了一半到地上，示意模特躺在台子上，把上半身垂下去，左手抬起就那样随着重力随意地放在头边，抬起右腿压在左腿的脚裸上。一般模特摆的造型都会刻意挡上隐私部位，所以他们的腿不是并在一起，就是一条压在另一条上面。
　　待到克劳德躺下好一会儿，吕晓皛才慢慢缓过神。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发现，这个克劳德身高应该在一米七二左右，全身生得非常匀称，跟他脸的长度非常成比例，恐怕个子再高哪怕一公分，脸就会因此被拉长。刚刚走出来的时候，吕晓皛记得自己看到了他两腿之间那一丛淡得几乎有些发灰色的体毛，隐私的东西只因为走路的动作时而露出一点儿肉粉色的小头儿。现在抬起的左腋窝下面也同样有那么一小丛体毛，是那么恰到好处，让人不会觉得跟他那一身粉白的皮肤有任何突兀不相称的地方。仿佛觉得不够，吕晓皛又观察了好半天才拿起那支躺在画板搁板上的8B铅笔打草图。他捏着铅笔伸直左手臂举到与眼睛平行的地方，用大拇指在铅笔上做了个记号，就收回手在素描纸上开始画起来。打出大体结构，吕晓皛在那些线上面勾出了一个30度60度90度的直角三角形，又勾上两条弧线，然后他有些惊讶又在意料之中地发现，眼前这个克劳德的身材真的很标准，非常符合毕达哥拉斯提出的黄金分割美学标准，即从肚脐作为分界，下半身与全身的比是0.618：1。快速地添上四肢的大体位置和轮廓，吕晓皛更惊讶地发现原来不光是上下身，这个克劳德，小腿与大腿、前臂与上臂、双肩与隐私部位所组成的三角形简直全部都符合黄金分割。怪不得他一进来虽然穿着肥大的衣服，但是擅于捕捉造型轮廓的自己会觉得他全身上下都非常匀称和谐。
　　美院的写生课一上就是一整个上午或者一整个下午，两节90分钟的大课，中间会有20分钟的休息。学生休息还不打紧，主要是让模特休息一下，毕竟那么半天摆着一个POSE动都不能动一下。有的模特会去屏风后面休息，有的模特干脆披了台子上面的那块白布走下来看看学生把他画成什么样，但是今天的克劳德，吕晓皛看到他居然睡着了，那么刺耳的下课铃声都没有把他吵醒，头歪靠在垂着的那条左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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