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君时

　　四．枉凝眉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那天天凉如水，越风一人呆在自己的屋内，看着面前的黑衣，不发一语。

　　面前的黑衣，说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像一般的死士所穿，粗布所制，没一丝不同。说特别的，不过是这衣服上有许多的小洞，看起来像是虫蛀的。只是不知，这么一件坏的彻底的衣服，怎么能令越风看的如痴如醉。

　　越风的身边还有许多的纸张，上面都只有一个风字，越风把衣服揽进怀里，仿佛怀念的看着远方，这场景直教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伤感。

　　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帮他把那些纸张整理整齐收了起来，看着他的样子，只是温软地问他：“怎么了？伤还疼吗？是不是到时候请毒医过来换药了？”

　　越风才抬起头，微笑地说：“换药而已，何必麻烦师兄，我自己来也就是了。”说着抬起头来，把衣服收进了自己的衣柜里。那衣柜空间极大，是上等的檀木制造，里头却空荡荡的，只有十来件黑衣，料子与原先那件一样，但总要新上许多，也没有什么虫孔。而原先的那件被细致的装进一个小箱子里，被虔诚的摆在衣柜的凹角处。

　　“惠娘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难为你回去见一次家人，还这么惦念我，特地在我生辰那日给我捎了一支玉质毛笔回来。”越风笑着，对惠娘撒起娇来“不过要是你没带糖葫芦回来，我可不依啊！”

　　“公子又贪吃了，只是这糖葫芦虽好吃，到底不好多吃，不要又像往年一样，吃坏了肚子。我只买了几枝，”惠娘微微一笑，“放在厨房了，等等给你去取。”

　　“我就知道惠娘待我最好了，”越风欢呼一声，仿佛开心极了。惠娘见越风笑了出来，才放心的的走出了房间。

　　她并没有听见越风在她走后，还喃喃说道：“还是惠娘待我最好了！”那情状，简直像痴了一般。

　　终归，思虑了许久，自己还是没有用剪刀把这些东西绞了去。还是舍不得啊！越风苦笑，眼眶有些泛红。

　　又有另一个男孩子走了进来，那男孩子生的眉清目秀，眉间还有一颗极小的红痣，越风是喜欢他的，简直把他当成弟弟来疼爱。

　　“璃儿，你怎么来了，被月华公子看到，你可又有一番罪受了。”越风吃惊的看着董璃，眼里是担忧，也有感激。

　　“公子别担心，月华公子今日去了分坛，他不会发现的。前几日公子生辰，我没有来，实在是月华公子在，不好走开，今日是特特给公子送生辰贺礼来的。”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这是我磨了姐姐几日，她给我做的。里头还有我的牙齿和一枚平安符。我娘说这样最可保人平安，我希望公子平平安安，万事顺利，公子可别嫌弃我的牙脏啊。”从董璃的话听来，极是有情谊。

　　越风笑了笑，“听璃儿的话，璃儿为我这般上心，我如何会嫌弃？”

　　“公子喜欢就好，我也就安心了。这样我也就不用担心你会怪我了！”董璃看了看越风的脸，见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心里有些难受。

　　他虽为教中下人才五年，年纪也才十四，却也懂了些人情冷暖。教中所有人都厌极了这越风公子，因着他父母拖累了前教主夫人，害的教主一家家破人亡。教里的下人都是受过教主夫人恩惠的，又感念教主夫人的善良美好，越发讨厌起越风公子，不管越风公子如何好，终究没有人会看在眼里。他和惠娘姐姐是后来的下人，看见越风的苦，越风的难，才更加不忍心。前一辈的恩怨实在不是越风公子能够做主，这些本不该怪到他的身上来。这太不公平了，越风公子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受的苦难却这么多，他和惠娘姐姐想对公子好一点，再好一点，希望公子有他们的安慰，也可以过得快活一些。

　　“公子，今日阳光极好，不如叫上惠娘姐姐，我们一起去踏青吧！你的伤没好，出去晒晒太阳，也好的快些。”

　　看着董璃的笑脸，越风很想答应，可是教主的命令他不也能罔顾，最终还是选择拒绝，“教主不允许我随意出入教中的，你忘了？”

　　教中的教众可以随意出入，连下人每月都可以有两天的休沐日，越风却不行，没有工作的日子，他只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哪里也不能去，他没有自由，也不能被允许拥有快乐。

　　董璃觉得悲从中来，竟不知该如何安慰越风。

　　“这么多年，公子不觉得不开心吗？”董璃红了眼眶，哽咽问到。

　　越风还是笑得温柔：“没什么的，我早已习惯了。再说，我现在是个魔头，也不好出去随便走，如此对我自己也好。”他本意是向董璃抱歉，说完这话后，董璃却掩着面跑了出去，眼泪落在越风的手背上，让越风有些恍惚。

　　越风实在过的太苦，他自己恍若未觉，旁人只听着他的话，便心痛难忍，难受的落下泪来。七年，习惯，这样的习惯，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寂寞换回来的啊？

　　董璃跑出了越风住的宅院，越风没有追出去，让人知道董璃待他好，于董璃不好，于他也不好，不如就此断了这交往，才不会害了董璃。

　　越风走到院中，睡到小院子里的躺椅上，旁边是一棵快死的梧桐树，还不是很高大，七年前开始，一点一点旧去。是啊，凤凰栖梧，这树本不该配了自己，实在是折辱了它。越风伸手抚摸着枝干，“你很快就不必陪我了 ，明日我会叫人把你移到他处去，只再一日，我便让你解脱。”

　　“你莫哭了，好不好？”这树呆在这里，一定伤心难过极了吧！如果它是个人，一定会哭的很伤心。越风一点都不想让人哭，眼泪有多重，他从来都清清楚楚

　　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碰到脸上的鞭痕，有点痛，却让他清醒过来。不能哭，他擦掉自己的眼泪，不说惠娘会伤心，如果被教主看到，不知道又有怎样的责罚。许是越风太着急，动作粗鲁了些，竟将自己的鞭伤蹭出了血。

　　连哭都不自由......

　　有的时候，越风会想，自己是不是该一早死了好，一早死了，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就不会连哭都不敢出声了。早早的，也许还有可能投一个好人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自己会有很多很多要好的朋友，不会再有人嫌自己性子清冷，如此多好。可是哭自己尚不能自主，死？怎么可能？

　　“进屋吧，天凉了，公子身体不好，仔细得了风寒。”惠娘出现在自己面前，拿着丝帕，替自己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我只一个没有提防，你又把伤口弄裂了，留了疤可怎么了得？”

　　疤，自己身上有许多，再多一道也无妨。

　　“惠娘，我想吃面了，今晚你给我做面吃吧，长寿面，好不好？”

　　惠娘点了点头，“我在里头再给你加个荷包蛋，嫩嫩的，你最喜欢。”

　　“明日叫人把这树移出去吧，它快死了。”

　　惠娘扶起越风，带他回屋。如果自己没有让他起来，不知他还要在院里呆多久，“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

　　“看的太久了，厌了。”越风回了一句，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也是该厌了。”惠娘叹了一句，是什么缘由，也没人清楚。

　　细细给越风处理了伤口，惠娘去把染红的水倒到梧桐树下，她伸手摸摸树的枝干，明日这树就不在院中了，处了这么些年，她与这树早有了感情，每个白天总能看到这棵树有些羸弱的样子，和公子一样。明日它竟就要离开了，不知公子会怎样的难过，惠娘只是每个白日里看到这树，公子却是日日夜夜只有这棵梧桐的陪伴，却是与它相依为伴了七年。多少个日子里，梧桐看见公子的喜悲，感受到公子落的泪，它有着比起自己，比起董璃更重大的意义。明日，这树却要离开了

　　如此也好，如此甚好，公子抛却过往，重新生活，这样公子才能快乐，才能真正的豁达开来。

　　惠娘转身进了厨房，开始着手为越风做面。越风平素的要求很少很少，委曲求全的样子也时时被惠娘看到眼里，惠娘看到他被其他教众冷嘲热讽，看到他被几大护法，坛主堵着谩骂，他不敢抵抗，因为教主会不悦，然后他会被责罚。教主最喜欢看他受冷遇，最喜欢看他难过，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的感受。七年前，他才十六岁，那么小的年纪，却在那么孤独的环境里活下来如果换做是自己，也许早已疯魔，也许早已自裁而死。就是这样，越风的活着才更让她心痛。

　　而她所能做的，不是为公子据理力争，她做不到；不是为公子效力，她没有武功；甚至曾怨恨过公子，为了从其他下人那里受的气如今她只能为公子洗手作羹，尽心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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