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

　　初时还不觉得，只消片刻，如意只觉左边小腿肚近脚踝处一片火辣辣的疼。

　　从小到大，两世的生命加起来，如意也没受过这种疼痛，连手术都没做过，更不要说刚出家门便莫名其妙，生生挨一鞭子这样离奇的事情了。如意认定今天是倒霉透顶了。挨了揍还不知道所为何事。

　　眼见如意受了伤，裴逸先心如刀绞，仿若这一鞭子不是打在如意的腿上，而是生生抽到了他的心口！

　　程访儿得了势，更是涨了气焰，紧接着第二鞭子又抽了过去，更狠更急。

　　如意方才感觉到小腿传来的疼痛，也不敢低头往下看，从没受过大伤的她，此时只觉得脚都软了。小美女的鞭子上还有倒刺，疼得如意就差昏过去了，但此时还得应战，只得硬扛着。眼见第二鞭子又来了，再也不敢分心，奈何力气被刚刚的鞭伤抽走了大半，身形更不利索了，只得施展打了折的轻功，奋力躲避。

　　裴逸先片刻也等不得了，说时迟那时快，飞身上前，拉了如意进怀，死死地把她保护在自己的臂弯中，一个转身，把自己的后背亮在程访儿的鞭子下面。

　　如意本就没多余的力气，见裴逸先又来帮自己的忙，力气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都瘫软了，心里道，这小美女貌美如花却心狠手辣，果然人不可貌相，居然滥伤无辜。心里再也没工夫多想别的，疼得她皱眉眯眼，冷汗直流。

　　程访儿见裴逸先竟然上前拉过如意入怀，死死护住，又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鞭下，程访儿心急，奈何鞭子出去了岂是她想收便能收回来的，只是力道卸了几分而已。程访儿看得心痛又焦急。

　　只听“嗤”一声，裴逸先上好的白衣就裂了个大口子，只一会，殷殷的鲜血便染红了白衣。这下轮到程访儿心疼了。

　　裴正先一见事情发展不对头，赶忙上前制止程访儿，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只得夺过访儿的鞭子便不再还给她。

　　裴逸先根本顾不得背后的疼痛，看着怀里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嘴唇失去血色的如意，心里竟没半分主意，只是越来越紧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里。

　　如意的背后汗得湿湿黏黏的，嘴角喏喏地，却一句话也道不出，疼得她只差昏死过去。

　　裴逸先抱着浑身近乎湿透的人儿，才想起现在是冬天腊月，竟然痛到这种地步，这么多汗，一阵风，若是起了烧，伤口就更难好了，这才想到要早点查看如意的伤口。

　　索性此处离薛府不远，裴逸先没有更多的时间指责程访儿，打横抱起如意，疾步赶往薛府。

　　薛府门人当然认得如意，眼见如意受了重伤，被裴少公子抱回薛府，裴少公子背上也负了一道不浅的伤痕，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急忙闪了身，引裴逸先一行四人进了薛府如意的房门。

　　裴逸先他们刚一进门，就有下人通报说如意姑娘受了重伤，被裴逸先公子带回薛府，裴公子本人也受了不轻的伤。形容如意的腿如何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薛绍听得心焦。

　　恰巧此时袁承绍也在，失声大喊“什么？”便急急奔去如意房门。

　　薛绍见此情状，也赶忙跟了去。

　　无巧不成书，郎中还没请到，皇后娘娘的懿旨便到了。

　　接旨哪有不下跪的道理，更何况皇后下这道旨的时候，并没许了如意可以不下跪，憔悴的如意刚刚躺下身，床单还没枕热又起了身下跪，奈何左腿完全弯不下去。

　　程访儿倒是盼着如意能残了，她就不信如意没了这身皮相，逸哥哥还会再对如意念念不忘。

　　好一会，才听得如意“咚”地一声跪了下去。被撕扯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宣旨的太监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赶忙传达了旨意，令如意在新春国宴去朝中为众人准备腊八粥。

　　宣过旨，太监劝她好生休养，不要耽误了皇家的大事，也觉得此处不宜久留，便匆匆回宫了。

　　如意接了旨，又挣扎着要起身。刚刚那一跪，膝盖也是磕得生疼，但总是不及小腿的伤痛，怕是血流成河了。此时起身又牵动了鞭伤，伤口越发血流不止了。

　　如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疼到几近虚脱，一个使不上力，身子沉沉地倒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袁承绍恰巧赶到房门，看到如意几近昏倒，一个上前，抱住如意，小心翼翼抱起她，仿若稀世珍宝、精美瓷器，生怕一个力气用大了就揉坏了她，又怕力气用小了抱不住便摔碎了。

　　这还是袁承绍第一次如此接近如意，他只道她是娇小机灵的，却没想到她竟这般孱弱，仿佛没有什么重量，配上此刻苍白的面庞，袁承绍只觉得亏欠了她许多许多，责怪自己没能照顾好她，竟然惹得她身受重伤。

　　轻轻放好如意，郎中也来了，众人腾出地方来让大夫诊治。此刻，袁承绍才想起来找裴逸先算账，每次如意一遇到裴逸先，都要身陷险境或陷入麻烦，此刻竟然重伤如此！虽然裴逸先也挂了彩，但他定然脱不了干系，随他同来的一位公子，手里还拿着让如意受伤的凶器！竟然是鞭子！还带倒刺！他不敢想象柔弱的如意是如何挨下这一鞭的。

　　越想袁承绍越是怒火中烧，今日一早他拒绝了丹云，心中对如意的思念又被掀起一层浪，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如意竟然身受重伤地回府，这让他如何接受的了。

　　一个箭步上前，袁承绍揪住裴逸先的衣襟，道：“一定又是你！每次如意遇到你，准没好事！你以后最好离如意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裴逸先此刻也没有还口的理由，仔细算来，倒的确是因为自己而致使如意身受重伤的。这样想着，便也不反抗，低下头来。

　　见此情状，袁承绍更加确信了。

　　倒是一旁的薛绍见了如意一触即发的情势，打着圆场：“先不要闹了，如意还重伤昏迷着，我看裴公子也是受了伤，这事只怕不是他的错，让大夫也替他好好看看，有什么事情，都先安顿好伤员再说。袁兄，你也冷静点，现在如意还伤着，还是让她安静养伤的好，不要节外生枝。”

　　薛绍句句在理，自己落脚的又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主人都发了话，袁承绍很是不服气地收敛了脾气。

　　总算轮到裴正先替裴逸先解释了。“薛公子，袁公子，你们先不要急，这事真的是场意外，不能全怪逸先，是师妹调皮了，今日情绪不对，一个甩鞭子，不小心伤到了如意姑娘，这事是我们的不是。访儿，快去给两位公子赔个不是。”一边说着，裴正先一边让程访儿低头认错。

　　程访儿扭捏了好半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总算找回些许理智，也知道薛绍是得罪不起的人物，此时服软认错才是正事，赶忙道了歉。

　　这种“不小心”的说辞，无论如何是无法抚平袁承绍心中的怒火的，如意的功夫如何，他最是清楚不过，这其中一定有猫腻。但当着薛绍的面，袁承绍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薛绍见情形尴尬，赶忙撇开话题：“这位姑娘是？”

　　裴逸先此刻像霜打了的茄子，一反常态地沉默寡言，倒是裴正先忙着应付场面上的话题：“这是师妹程访儿，是中郎将程务挺的女儿。”

　　此时，程务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在前不久的七月，突厥残余势力围攻云州的时候，正是程务挺奋勇作战，打了个大胜仗，皇上也对他很是器重。程务挺的父亲程名振亦是初唐名将，如此说来，眼前这个娇俏的姑娘正是那将门虎女，也难怪性子急，耍个鞭子也能将如意重伤。

　　这么想着，薛绍更是理解了几分，只道：“姑娘倒是习得一身好武艺，不愧为名将后人，只是性子急了些，日后练习鞭法，也要仔细别伤了旁人的好，姑娘以为如何？”

　　薛绍本就是个嗓音充满磁性的人，又生得仪表堂堂，饶是程访儿这等小辣椒，也觉得温文尔雅在情在理，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怯生生地点头称是，难得表现出这等小女儿的姿态来。末了，还不忘福了福身，赔了声不是。

　　眼见众人都有所让步，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郎中给如意看好了腿伤，配了几副药，叮嘱了些许注意事项。

　　薛绍坚持要让裴逸先在薛府看好了伤口再走，说是答谢他送如意回府。

　　裴逸先眼见盛情难却，薛绍又身份特殊，也不好继续推脱，便在薛府看了伤口，又在薛绍的坚持下换了一套薛绍的干净衣服，留了吃过午饭，才出了薛府。

　　期间，袁承绍一直很沉默，即便是胸中堵着一口气，薛绍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他也觉得很是以理服人，不好发作。心思根本不在这场面上，早就飞到如意身边，恨不得与她日夜厮守。

　　裴逸先一行人一走，袁承绍便告了失礼，飞奔到如意身边。薛绍都理解，也不再多说什么。

　　出了薛府，裴逸先一语不发，程访儿心里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总想着跟裴逸先套个近乎，奈何裴逸先就好似聋哑了一般，什么也不回答。

　　目送着裴逸先进了裴府，程访儿竟然抬不起脚跟进去，明明以前进裴府就跟进程府没什么二致。

　　看着裴逸先的背影，程访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搞得裴正先手忙脚乱。裴府门前，程家小姐失声痛哭，裴家另一支的公子还在跟前，这场景，谁见了都会觉得是裴正先欺负了程访儿。

　　无可奈何，裴正先赶忙安抚着程访儿，劝她和自己一道进裴府，不要在路边哭闹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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