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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高群盗
从朱晴芷纵马扬鞭的动作里,南琢玉立即感受到她说不需要他的保护果然不只是说说而已。这个姑娘纵然看起来娇滴滴,骑马的方式却格外豪迈,若不是受路上积雪所限,恐怕就要那马儿就要跑得飞起来。南琢玉一路只顾追赶,连话都未交谈上一句。
村民称西高山半山腰处确有一处贼窝,山贼的具体数量,有说二十来个,也有人说四五十个。两人不敢直接冲上贼窝,纵马绕到山后,沿村民指的小路爬上山。朱晴芷身上披着虞晴的狐裘,在山间行动灵敏,一点不亚于南琢玉。相比南琢玉从小见到环绕着栖雁山庄的高山,所谓的西高山不过是一座低缓的丘陵,爬了不久,便能看到山腰处散布的一些建筑,几间房子的烟囱里,还冒出了淡青色的烟。
他们发现一泓清泉,南琢玉便取出水囊装了些水,递给朱晴芷。朱晴芷望了他一眼,拿过水囊倒了几口水进嘴里,小心地不曾碰到壶嘴。朱晴芷把水囊还给他,问:“我们在等什么?去晚一步,小钗可能就没命!”
“等天黑。”南琢玉看了看天色,置多半个时辰,夜幕就会席卷天地:“你没听山下的村民说吗?那伙贼人每晚都会纵情狂欢,喝得酩酊大醉。我们要等的,就是他们醉得不省人事之时。”
他说的似乎很有理。朱晴芷不作声,缩了缩肩膀,将狐裘悄然拉紧。随着夜色来临,空气愈发寒冷。南琢玉讪笑:“你今日连狐裘都没有坐在路边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冷?”
“我有一领师姐送给我的白狐裘,可漂亮了。今天和那群坏蛋厮杀的时候,弄丢了。”狐狸毛摩擦着她的手指,朱晴芷问道:“我还没问你们,南公子你和那个沈姑娘,是什么来历?你们穿的、用的,可都不一般。”朱晴芷看似粗枝大叶,居然也留意了这些细节。
“不值一提的小门派,这点小奢侈,还供得起。那么朱姑娘你又是什么来历?朱姑娘也不是寻常人家吧。”
朱晴芷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实话,毕竟南琢玉对她而言还很陌生:“我是吴郡朱家的,幼年拜在奉天寒山念嗔师父门下。”昔年为了对付幽城,奉天派牵头促使各大大小小的门派结盟,幽城被驱逐后,许多小门派就直接并入了奉天,如今虽统称奉天派,内部派系有别,寒山便是其中之一。念嗔尼姑南琢玉听说过,原是寒山弟子,后来信了佛起了法号,江湖上称念嗔,其实并未出家。而如今,受幽城来袭的打击,奉天派似乎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原来朱姑娘是名门子弟,失敬。可否再冒昧问一问,朱姑娘在路边等的人,又是谁?”
朱晴芷瞥了他一眼,有所不情愿,但仍开口回答了:“一个臭男人,他叫范梦澜。”南琢玉看着她那娇嗔的神态不由笑出了声,被朱晴芷怨怒地瞪了一眼,赶紧收敛起来。同样是涉世未深的少女,虞晴就比朱晴芷稳重得多。南琢玉黯然想,不知天目山庄出事以前,虞晴是否也是朱晴芷这般单纯的模样?
天色尚有一丝余晖,半山腰上的两人已听到从上边屋舍里传出来的嘈杂声音,有人又喊又叫,笑声夹着哭声。朱晴芷忧心不已,那些女子的哭声中,她辨不出有没有小钗的声音。朱晴芷抓着鞭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忍不住问那个一直仰头望着山上的南琢玉:“天已经黑了,为何还不行动?我们晚一刻,可能就要多一个人遇害。”
南琢玉何尝不知道?但是,从声音听来,山上的盗匪不在少数,如果他们就这样冲上去,别说救人,恐怕自己都无法全身而退。不管朱晴芷如何坐立不安,南琢玉自有自己的考量。
屋舍里的声音越来越杂乱,有不少男人醉醺醺的吼叫、高歌、狂笑声。突然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黑夜,朱晴芷什么也不顾拼命爬上山坡。南琢玉一惊,匆忙追上。积雪反射着月光,四周的景象格外明朗,山坡原本不陡,朱晴芷因此跑得很快。
充斥着酒气的房屋里二十几个山贼纵情狂欢,有人围着篝火大快朵颐,有人强拥着抢来的民女取乐,还有两个山贼欢乐地载歌载舞。“啪”一声巨响,虚掩的木门几乎被踹飞,沉浸在欢乐中的强盗们醉眼朦胧,还没看清门口的影子,便听到一声女人的怒吼:“贼人可恶,本姑娘今天就来替天行道!”鞭子一甩居然卷上了离门口最近的那个山贼的脖子,粗壮的山贼竟然被身材娇小的朱晴芷一把拽到面前,朱晴芷抬起一脚狠狠踹他胯间,山贼哇哇大叫着被朱晴芷往另一个山贼身上扔去,醉醺醺的山贼想要爬开终是晚了一步,被丢过来的同伴像沉重的沙袋砸在他身上,两个人的哀嚎声齐响。
南琢玉爬上坡的时候正看见一个山贼从茅房里出来,低着头系裤带。南琢玉不假思索冲上去用剑柄一下砸晕。此时朱晴芷闯入的大堂里已经达成一片,南琢玉急忙赶去助阵。
一个山贼高举酒坛正面冲向朱晴芷,朱晴芷鞭子一甩,酒坛瞬时成了碎片,陶片和酒液一同流到山贼头顶。因另一个山贼抄起棍子从背后偷袭,朱晴芷无暇顾及他,转过身一闪一绊那山贼狠狠趴到了地面,朱晴芷毫不客气地踩到他背上,往举酒坛的山贼右手边甩了一鞭,山贼竟然整个跌进旁边的篝火里,惨叫着跳起来,只顾在地上打滚根本无力对付朱晴芷。鞭子在篝火上拂过带出一片火吓得对面的山贼齐齐向后跳,朱晴芷跳下地面攻向对面。
被朱晴芷踩在地上的山贼捡了棍子正试图爬起来,背后一凉,南琢玉在他脊背上补了一剑,山贼没回头看是什么人,趴在了地上闷闷地哼了几声,一动不动。朱晴芷鞭法虽狠,不能致命。山贼在被她打倒后往往又爬起来偷袭,南琢玉只好大开杀戒,一人一剑,被朱晴芷打倒的山贼,他还要刻意去补上一剑。
被他们解救的女子结伴下山去了,南琢玉将山贼们捆起来丢在屋子里由他们自生自灭,走出茅草覆顶的简陋的大堂时,朱晴芷正蹲在山路边哭泣。此时天色渐明,晨风挟带一阵阵透骨的寒,而朱晴芷的位置就在风口上。南琢玉走到她身边:“朱姑娘,我们下山吧。”
“我不走,我走了小钗怎么办?”朱晴芷哭喊着猛然抬头看见南琢玉递出了一半的手,他的手臂上搭着一领雪白的狐裘,他在一间屋子里发现这个东西,想来是朱晴芷丢了的那件,被山贼捡来,准备把它还给朱晴芷。朱晴芷愣了下,站起来从南琢玉手上接过了狐裘:“我要找到小钗才走。”
“那些山贼,你都问过了。”朱晴芷这样武艺高强的女人不多见,山贼们对她都记忆犹新,对与朱晴芷同行的姑娘自然也记住了。山贼们供出,他们抓了小钗折磨一番后,就和对付其他女人一样推到山下河里去了。
朱晴芷眼睛里含着泪,目光在南琢玉脸上停了半晌,忽然又“哇”一声大哭:“小钗对我那么好,像我姐姐一样,我把她害死了。我、我不该丢下她的,我把她害死了——”
“朱姑娘别自责。他们人多势众,你不先跑,只能和小钗姑娘一起遇害。”南琢玉绕开她往山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朱姑娘你要跟我一起去镇上,还是回家?”
朱晴芷忙抹了抹脸站了起来:“我不能回家……”话说到这里,嗫嚅着低下头。朱晴芷几步跑到南琢玉身边:“我跟你一起去——找沈姑娘。我就在镇上,等梦澜来找我。”
从只言片语中南琢玉也听出了一些端倪,朱晴芷像是离家出走的,或许就是为了那个叫范梦澜的人。南琢玉自己纵然也经常不与家里打招呼就到处游荡,但他认为自己是个成年男子,与朱晴芷这样的小姑娘毕竟不同。“朱姑娘,你家人知道你在何处、做什么吗?”朱晴芷不吱声,“若真的不想回去,至少还是写封信跟家里报平安吧。”朱家在吴郡是大户,朱晴芷的身份恐怕不低,她走丢了,朱家一定急得焦头烂额。
“哦。可是、可是,小钗她……我不能骗她爹娘,可是我要怎么解释?我一定先请爹娘去给小钗家赔礼道歉,等我回去要给小钗建个大墓,但这又怎么够?她的爹娘一定伤心死了。”朱晴芷说着又要哭出来。
南琢玉赶紧道:“朱姑娘,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计划吧。”
南琢玉和朱晴芷身在险境,虞晴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辗转到半夜方才眯了一会儿眼睛,晨曦刚刚透进窗户,她便醒来。将衣服一件件穿上身,林谷主曾赞叹过她单手系衣带的“绝技”,对虞晴来说这只是无奈之举,尽管如今她可以不用他人帮助穿好衣服,凭一只手系衣带,速度比常人确实慢了些。冰凉的玉质将一丝丝寒意导入指尖,是南琢玉专门为她的腰带安上的带钩。一抹暖意缓缓焙着,从心里淌出一股暖流。
那个男人离着十几步外就闻到浓烈的酒气,他的身材十分高大粗壮,行走时脚却是在地上一拖一拖的,手上轻巧地拎着一只空坛子。虞晴在对面相逢时客气让出右边的道路,可她向左迈了一步,对方亦迈过来一步。虞晴向走廊右边走,那男人恍恍惚惚地又靠了过来。虞晴头看了眼,她的额头只到对面男人的胸口,他的肩膀甚至超过是她的两倍,这么个庞然大物挡在她面前好似一座山。虞晴默然又向左边移,那个男人还是移了过来,突然他生气地摔碎手中酒坛厉声道:“你个臭丫头,干嘛非挡老子的道?”
这个声音响得仿佛在虞晴头顶炸了个鞭炮,把虞晴吓了一跳。
“对如此可爱的姑娘呼呼喝喝,可不是君子之道。”
醉汉本来就在气头上,听到这个声音满怀怒火登时爆发出来,转过身时一掌拍在旁边的墙上:“哪个孙子多管闲事?”虞晴瞄着被他拍了一巴掌的墙壁,几条裂缝从他手掌底下迅速地窜开。
面前的阴影散开,那庞然大物已经向走廊另一头砸去,虞晴看不见被他的身体挡住的那个人,大叫一声:“公子小心!”一抹亮眼的蓝色腾空而起,醉汉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蓝衣之人蹲下在伏地的醉汉身边,出手点了穴道:“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好好睡一下吧。”然后站起来,抚了抚衣裳,向虞晴走来。衣着光鲜,相貌俊美,脸上始终保持着优雅的笑容,举止之间自有一番风流。蓝衣人越走越近,那张脸离得越近越显得无可挑剔的完美,虞晴小心地退了一步,对方在三尺开外站定,作揖道:“姑娘受惊了。”此时他的目光自虞晴的衣袖上掠过,微笑的表情有所震动:“晴姑娘?”
虞晴一惊:“阁下是玉海楼的人?”对方显然是通过她的断臂判断她的身份的。虞晴是规规矩矩的沈家姑娘,认识她的人不多。不称她“沈姑娘”而称“晴姑娘”的,更只有玉海楼中人。
蓝衣人笑笑:“自己人。在下范梦澜。”
一壶温酒,四样热菜,一盆滚烫的汤羹。蓝衣青年动作文雅地为虞晴斟上一杯温酒,虞晴道谢。范梦澜给自己斟满酒,轻轻放下酒壶:“我在这里等了两日,幸好没有错等,终于见到了晴姑娘。”
“我对楼主说过,不必派人给我。”
范梦澜望着虞晴一笑:“我只听楼主的,楼主让我来,我便来。”
虞晴不吱声,楼主一番好意,她断然不可能拒绝。对虞晴要办的事而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何况楼主派来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辈。范梦澜举杯向她祝酒,虞晴双手举起酒杯同饮,然后才问:“公子姓范,可是东斗范家的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范家疏属,名不见经传的旁系子弟。”四大山庄的子弟不得再另行加入本楼,不知是出于先代的规定还是约定俗成。但随着四大山庄的家族越来越庞大,一些想要出人头地的旁系子弟纷纷离开家族投入玉海楼,这样一来他们能在本楼获得大展拳脚的机会,甚至名利双收,但同时也与家族脱离关系。范梦澜所言只听命于楼主,恐怕就属这种情况。
“失礼了。”不知是为自己的问题失礼,还是因对方实乃范氏子弟的身份客气。
范梦澜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含笑摇了摇头。虞晴是话不多的人,说完这三个字,便沉默下来,范梦澜百无聊赖地小酌几杯,见虞晴若有所思地望着客栈大门门口厚重的门帘——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北方的人们把棉被一样厚重的门帘挂到门上,外面的风景和光线一齐被门帘阻隔在视野之外。“晴姑娘,南九公子呢?”范梦澜没有忘记,虞晴此行应该不止一个人。
虞晴将路上遇到一个落单的少女的情形略述给他听,范梦澜道:“南九公子太鲁莽了。恕范某直言,如今江湖形势混乱,楼主吩咐了不可多生事端,晴姑娘既然是要去幽州找人的,这一路上的闲事,我们还是少管的好。”
“范公子所言极是。”她始终想不通,南琢玉何以那样鲁莽地就应承下来。门外响起两声马鸣,虞晴的神态顿时放松:“应当是他们回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掀开门帘走入,前面一人披着跟南琢玉的貂裘颜色相似的大裘,然而又高又胖,并非南琢玉。后面跟进来的亦不是朱晴芷,而是另一个中年男人。虞晴的眉头再次皱起。
救人不成的朱晴芷一路上怏怏不乐,拉着缰绳慢吞吞地往回走,他们来时跑了两个时辰不到的路,回程花掉了三个半时辰。眼看她就要走过头,南琢玉伸手抓过她的缰绳:“朱姑娘,你要把我的马骑到哪里去?”
方才恍惚走神的朱晴芷惊得双手同时离了缰绳:“呀,对不起。”南琢玉示意她下马,牵着两匹马交给小二。朱晴芷站在门外,木然看着他们。门前的积雪已经扫净,地面上一块干一块湿,朱晴芷的裙角拖在水洼里浸得透湿。
虞晴和范梦澜交谈间,两人的目光都不时瞟向门口,因为虞晴说南琢玉这个时辰该回来了。两人也几乎同时看到了从门帘缝里走出来的人,不是南琢玉,而是摘去风帽的朱晴芷,白得几乎反光的狐裘格外引人注目。朱晴芷的目光在大堂里扫了一周,自然就发现了他们。虞晴只看到随后走入的南琢玉,并没有留意到朱晴芷顿时僵硬了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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