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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伤心碧
她仿佛陷入了梦境,梦里夜雨苍茫,风声呼啸,有一人伫立于天地雨幕之间,看不清面目,漫不经心道:“我不过是玩玩而已,你何必当真。”
他的语气轻浮,玩世不恭,一个女子气得声音颤抖:“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你……还不如你当初就死了!”
男子似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放声笑了一阵后,语调蓦然拔高,字字指责,“你凭什么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
那女子愤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雨似乎更大了,天地间氤氲起白茫茫的水汽,那男子的声音也被湮没雨中,就在这时,突然有缕缕琴声淙淙而起,即使在暴风骤雨里也清越可辨,铮然如九天凤鸣。女子似被琴声吸引,好一会儿未说一句话。
立于雨中之人的身形渐渐朦胧起来,他的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转瞬被风雨声湮没。女子却离奇地听见他的话,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一道闪电悄然割裂夜幕,宽广的院落瞬间亮如白昼,轰隆雷声紧接而至。然而,通明电光之下,院落里空无一人。她急促的惊呼如弦突断,匆匆从一道回廊下奔出,不停在夜雨中四下寻张望。
又一道闪电破空而出,漆亮了她的双眸,将她眼里的惶恐与不舍映得纤毫毕现。她眼里蓦地涌出了水光,轻冷自语:“从此萧郎是路人。”
女子喃喃重复了数次,崩溃似的一把抱住头,仰天哭吼,任凭滚滚惊雷与倾盆大雨肆虐袭来。
秋池遽然惊醒,下意识坐起,却毫无预兆地重重跌了回去,身体瞬间传来的尖锐剧痛,很快驱散方才那个惊悸且怪异的梦境,她不禁痛呼出声。她还没死?脑中涌入数十支淬有剧毒的箭镞纷沓而来的情景,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三声凄厉的惨叫,她一个寒颤,马上意识到什么,硬是咬着唇,将呼声咽了回去,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屋子。
室内窗明几净,只放了一桌数椅与一床一柜,朴质简洁,一看便是平常的居室。窗口正对东方,稀薄却不失暖意的阳光透过木窗,正好投射在她所躺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蓝布碎花被子,衣服已被换成干净的里衫,伤口亦被包扎,却因刚才扯动而渗出鲜血。全身萦绕的浓重血腥气中,有缕极清凉的药草香,令她神志一清,心中不无后怕与惊疑。
被三个高手劫杀,快成刺猬的她竟然没死?那么,又是谁带她突出重围?巧合还是蓄意?要知道她可是官府通缉的“女匪”。
她想得出神,所以蓦然响起的扣门声倒吓了她一跳,她侧耳倾听,门外有一男子道:“姑娘醒了?”
该来的始终会来。手指不自觉紧握,她警惕道:“谁?”
“姑娘该吃药了。”那声音不温不火,淡淡的,却甚是好听。门吱一声轻响,一袭青衫飘然入室。由于逆着光,秋池看不见他的模样,只觉他淡青色的长袍如幽深古刹的一缕清风,静默安然。不知为何,她脑中竟莫名回荡起方才梦中回翔不绝的琴声。
青衫男子行到床边,将修长手指里端着的白瓷小碗放到床头柜上,弯腰扶她起身。秋池蓦然怔住,呆呆地盯着他的脸。
那男子,赫然是在观南城里赠予她钱财药物之人!世界原来如此之小,才短短几日,她就受他两次恩惠。他进来之时她就注意到,他脚步极轻且稳健,想是习过武的。她不免有些狐疑:“你救了我啊。”
“快趁热把药喝了。”男子不置可否地浅笑了下,在床边坐下,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端过药碗,将她圈在他的臂弯里,正色道:“冒犯姑娘了。”
秋池有些愕然,紧接着一阵尴尬,侧目迎上他的目光,见他一脸坦然,正用汤匙搅着药,舀一了勺吹凉送至她唇边。她不禁鄙视自己的扭捏,好呆她也是在物欲横流的21世纪过来的。可她看见停在唇边的汤匙,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不仅仅是因为提防,更因为她无法接受短短时日内变为残废的事实。
她想过无数关于未来的事,却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落得这般狼狈,竟连手都抬不起。
她侧了头,倔强道:“我自己来,谢谢。”
汤匙落了个空,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毫不在意地轻笑,再次将汤匙送到她面前:“你受箭重创,又身中剧毒,还是不宜乱动的好。”
无缘无故被人射了一身箭,秋池心里本就窝了气,看着面前停留的的勺子,更是恼怒起来,僵着身体一动不动。清苦药香萦绕鼻端,一缕缕钻入心四肢百骸,她豁然醒悟。
他若有心害她,自可让她死在乱箭之下,又何必将她拉出鬼门关?倘若他救她别有用意,那他现在定不会害她。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只是巧合,那她为什么不能握住这一线生机?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只能接受。
“那就劳烦恩人了。”她垂起眼帘,轻声道。
男子未说什么,舀了一汤匙药送入她嘴边。药苦涩异常,她却连眉头也不皱,顺从地喝下。她的脸上带着九死一生的淡然,心里却翻江倒海地回响着两个字:废物。
一碗药转瞬便喝完,她却觉得历经了漫漫长夜,微弱的力气已全部消耗殆尽,犹如一路走过生死。
青衫男子眸子闪了闪,扶她在床上躺好,莫名其妙道:“沉璧就不似你这般。”
沉璧?秋池不觉皱眉,似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她眸光微抬,但见他面静如水,一双清亮眼睛里似掠过一丝哀切,稍纵即逝。哦,她想起来了。
初见时向他乞讨手中的冰糖葫芦,他说那天是沉璧的祭日。
她隐约猜到丝原由,心中不由泛出丝悲悯,突然觉得自己比他好了许多。念及程暄,她不由神色微变,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跳,即温柔又惊恐。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边奋力挣扎欲起,一边道:“我本名沈秋池,多蒙恩人相救才捡回一条命,秋池必将恩人大恩永记于心,他日定涌泉相报!”
男子对她晚到的谢意未见丝毫介怀,摆手制止她再动。秋池因伤口被牵动,痛得呲牙咧嘴地跌回床上。她自嘲笑道:“这般身体哪能痊愈?我真是痴人说梦。”
男子听闻后眉梢一挑,眼里飞快掠过一抹从容,从袖中取出个青布小包摊于桌面。青布上放着几只素白瓷瓶,男子倒了两盏茶,将瓷瓶内物分别倒入两只茶盏中晃了晃,若有深意道:“城门已被封了一天多,听说县令在城中挨家挨户抓女匪。”
秋池浑身一颤,愣着看着桌上已变成枯黄色的茶水。他知道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再次抓住床沿挣扎爬起,卑微地低头乞求:“望恩人救我一命。”
“闭上眼睛。”男子却闲闲道,“官差应该快搜到这里了。”
秋池惊疑不定,正待询问,突见他立在窗前,眼中带着洞若观火的笑意,温暖的阳光全斜斜掠过他身边,整个人恍如透明。秋池却愈加看不透他,心头一片冰凉,默然闭眼。不管他救她出于何种目的,如今她也只能任人牵制。
她感觉脸上一凉,从眼缝看去,那男子正将茶中的黄色液体细细涂在她脸上,待他涂完,又从一个瓷瓶中取出粒褐色药丸,示意秋池吞服。秋池一嗅,顿觉药丸腥臭无比,不由迟疑了下,男子看在眼里,轻声道:“它的模样虽丑了些,不过此时对你却很有用处。”
秋池神色一凌,不再看那药丸,仰头吞了下去,未几,她呼吸顿泄,喉中如被团棉花堵住,开始不停咳嗽起来,她暗叫糟糕,惊惧交加间,恨恨看向那男子,不禁又是一惊。
方才那人哪去了?现在这人又是谁?一样的青衫,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那人也在看她,四十多岁的脸蜡黄而普通,目光却是清亮如星。
“你……”秋池一脸不可置信,手颤抖的指着他,讶然道“你是……是谁?”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我。”屋外隐约有喧闹喝斥声传来,男子将手中的茶水倒入墙角花瓶中,收拾起青命小包,缓缓坐到床边。
“易、易容术!”秋池恍然大悟,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不由一窘,断断续续地咳嗽道:“抱歉……”
喧闹声越来越近,男子似乎未听见,边指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道:“你是不是嫌弃我,怎么得了这种病?你活不了,我也跟着你去。”
话音刚落,门被脚踹开,一对人浩浩荡荡地挤入屋内,男子的声音虽不大,却十分清晰,一字不拉地钻入领头的来人耳中。他正欲下令搜捕,突然盯着眼看呼吸困难不住咳嗽挣扎的秋池,眼中疑惑一闪而过道:“我们奉孙县令之命捉拿女匪,任何人不得阻拦。说,这个女的怎么了?”
男子目无表情地斜了眼门口的人,一脸哀大于心死的神情,淡淡道:“你看不出她生病了吗?我妻子活不了了。”
领头眼中浮现惶恐之色,破口大骂:“废话,他怎么了?”
“肺痨。”男子似神游外物,声音冷得像是世界尽头传来的空洞回声。
领头往后退了一大步,指着身旁一个捕快叱骂:“妈的!小五,你过去看看!”
一个畏畏缩缩的年轻身影从人群中踱出,犹豫着不敢上前,领头又狠狠骂他几句,他才一脸不情愿地拖着步子走过去。
秋池有气无力地半靠着男子的肩膀,心提到嗓子眼,一边拼命咳嗽着,一边透过额前散乱的刘海打量动静,目光扫到正缓步上前的小五身上后又是一惊,那小五正是那日围杀她的三个捕快之一!
怒气抑制不住地上涌,她一只手紧紧抓住男子胳膊,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男子明显感觉到她的微小变化,背上不断拍着她帮她顺气的手一顿,又再次拍时的手时轻时重,时缓时急。秋池只觉她沿着脊柱的各大穴位悄然涌入一股和煦暖流,随着血脉在全身游走,四肢百骸如遇春风化雨般舒展开来,心竟然渐渐安定下来。
小五视死如归地深吸口气,一把拨开秋池凌乱的头发,灰暗的眼瞬间一亮,奔回门口喜道:“头儿,不是!我们赶快走!”
领头人眼仍紧紧盯着秋池,却下意识松了口气:“看清了?”
“小的看清了!”
领头如释重负,似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多呆,冷哼一声,转身大步跨出门槛,怒气冲冲道吼着:“那女匪倒真狡猾,寻了大半个观南城还未见她一丝踪迹,兄弟们抓紧时间了,抓到后孙大人有重赏!”
他振臂一挥,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迅速离去,动作比来时还利落。
喧闹的人声很快融入空气,周围寂静得好似从没有那一群人来过。男子将手掌伸到秋池面前,掌心静静放一着一枚青碧色药丸。
秋池不用他示意,取过药便吞下。不消一刻,她的咳嗽声渐渐平息,整个人反而比方才多了几分生气。
“你……”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心中疑窦更甚之前。
男子轻轻一笑,将她重新放到床上后,踱步离去。秋池一门心思想着到底她什么时候和县令结了仇,对方要这样不折不挠地置她于死地。
“咳、咳。”寂静的屋里突然响起两声突兀的咳嗽,秋池回过神。没想到他竟然去而复返,手里还拿了一柄铜镜,递了过去。她顿时愕然,镜中人容颜陌生,约摸四十多岁,肤色苍老枯黄,双眸却亮如点漆,颇是怪异。她这才醒悟过来,方才他给她也易容了,才得以躲过一劫。
镜子是带柄的花叶形状,模样甚是精巧,柄上雕琢着细密繁复的祥云芝草等纹饰,中间环绕二字:沉璧。她看了会儿镜里的脸,将镜子翻过,背面刻着双凤纹饰,凤头高昂,栩栩如生。她收回目光,将镜子还给青衫男子,由衷赞道:“恩人的易容术竟如此高明!”
他轻轻摩挲着镜子,垂头看了一会儿后收入袖底,轻描淡写道:“我只是时间多而已,多看了几本奇经异志。”
“哦……”秋池作恍然大悟状,心里却是不信。她捡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道:“孙县令一定是个清廉的好官吧?办理政事一点不含糊。”
男子唇边掠过一丝讥笑:“清廉?好官?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秋池不动声色得意了一把,且不说此间县三番两次派人搜捕暗杀她,光那日城门下明目张胆抓捕女子的事,便能看出他目无法纪、治下无方之“德”。那一贯波澜不惊的青衫男子也出言讽刺,不禁让她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
然她未得意多久,男子有些诧异地问:“你不是本地人?”
“呃……嗯。”秋池无语,总不能对他说自己是现代人吧……她未提及籍贯,他也未再问,她不禁舒了口气,问,“你是本地人?”
“呃……算是吧。”男子似不打算多言,起身帮她盖好被子,“刚咳嗽了许久,你也累了吧,好好休息。”
秋池目送他端了药碗离去,闭上眼试图将纷乱如云思绪一一捋清。但许是因为太累,不一会儿头开始沉重起来,迷迷糊糊地入了梦境。耳略似有人轻声呢喃,温柔无限。
秋池,你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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