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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漫斜西山
寒假的时候,小薛在车友驾校那儿兼职。
说是兼职,不过是给在威远网点当文员的表姐打打下手,也没有工资,权当积累社会经验。到了后来,小薛已经很上手了,表姐于是常常旷工,把网点里的事都交给小薛——其实也不过安排一下学车和考试、打打电话而已。
这天小薛接了个电话,电话里的男人要求要给他安排每天练车,赶紧考试。因为,他说,他的档案快要过期了,再不考怕是来不及。
小薛说,那好吧,我给你安排二十三号考试。你下午有空么?就下午开始练,一点半你过来网点,我让毛教带你。
下午一点十五分,网点进来个高高的男人,穿着薄薄的毛衣,肩骨的形状突出来,瘦得像只鹤。
他对小薛点点头,便正对玻璃门坐下了。
“你就是张赫丰了?”小薛问。
“唔,对。”他抬起头看了小薛一下,又垂着头,交叉着双手手指坐着等。
小薛瞥他一眼,点开学员表看。
“哎,你这是第二次报名了啊?三年又三年,六年前报的名,到现在还没考出来?”小薛讶然。
“唔。上次是没安排,我自己也想不起来,就过期了。唔……这次是一直在外地,没有空。”他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句子隔着老长,每个字却是很短促。
小薛估摸着又是个性子磨蹭的,便说,“你得赶紧好好练啊,没有时间给你补考了。要是又重新报,不说钱的问题,之后肯定比现在难了。”
“唔。哦。”他抬起头看小薛一眼,点着头应了。
接着一个星期,他每个下午都过来,总是早到,每次都在网点里坐着等教练。
小薛和他处不熟。这人太闷了。
他是二十三号早上考试,也是早早到了,还是平时的坐姿,但看着一付很紧张的样子,整个人都僵硬了。
小薛宽慰他,“教练说你练得很好,你不用那么紧张的。越是紧张越是不行。”
他抬起头来勉强笑笑。
究竟还是没过。教练发信息给小薛。
十二点多的时候教练载着他们回来。
小薛说:“唉。怎么那么紧张啊?”
他摇摇头,在店里站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小薛也摇摇头。
男人走出网点,一辆跑车在等着。
他上了车,朋友就问:“怎么不过啊?”
他说:“紧张。”
朋友听了就笑,“有什么好紧张的!平时不是说练得还可以么。”
车子轻轻巧兜上威远桥。
朋友一把方向盘打得顺溜,说:“开车有什么难的,多开开就熟了。等会儿到了沙田,人少路上给你练练车。”
男人摆着手拒绝:“不了。”
朋友说:“怕什么!沿着路慢慢开。我在旁边坐着。”
男人拒绝不了。到了隔壁沙田镇,两人换了座位,男人慢慢地开,架势很稳。
“明明开得不错嘛。”朋友说。
过了郊区,两人又换回来。
车子轻捷地驶过道路,不时拐几个弯。
过分离山的时候,朋友说,“哎,以前沙田还没有围堤坝,冬天水能淹到这里。”
“那是很久以前了,起码十年前了。”男人说。
“奇怪了,”朋友笑,“你又不是本地人,你怎么知道?”
“我高中的时候来过。从虎门骑自行车过来。”男人说。
“那时候我一个沙田的同学说,冬天海里的水能淹到斜西山那。我们骑自行车去看海口,那时候已经筑好堤坝了。”
朋友来了兴致,“斜西山就在这附近,顺便兜过去看看。”
开过去才发现,现在的斜西山开发成了一个公园。
朋友说:“你那时是在这里么?”
男人说:“不是这里。我们那时没有看山。”
“是这边?”朋友绕过公园沿路开。越走越偏僻,两旁野草比人还高。
“是这里。”男人说。
他们下了车。男人指给朋友看,从前曾经停留的地方。
“呐,就是那儿。”他说。“我那个同学叫许巍廷,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
过一会儿,他又说,“他也是华农的。08届。你们同乡会应该见过。”
“哈哈。”朋友笑了两声,说,“不认识。”
“你们就在这里走了一下?”朋友问。
男人说:“我没进去看。他站在自行车上往下看了,说水位很高很险。”
“我们也进去看看。”朋友说。
男人站着不动。朋友扒开苇草往草丛深处去。
朋友努力跳了几下,终于两手攀到了堤坝上。
他撑着身子看了一下,喊:“嘿!水位很低!水都干了!”
他又招呼男人过去看。
催了几次,男人也走进草丛里。
朋友低下身子垫高他。
“看到了没?看到了没?”朋友问。
男人看着底下的黑水低低的白浪,离得很远。
他从朋友的背上跳下来,说,“走了。”
车子回到公路上奔驰。
朋友说:“十年前,也不是很久嘛。”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他接着说,“那时候,我同学一万块钱买了个驾照。都不用考的。”
朋友没有回话。他靠着车窗继续往外看。
片刻之后,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堤坝路。
之前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依旧一起去看海,许巍廷弯腰背他看,他探头,高高的黑色的波浪耸动着,好像就要把人卷进去。他的心砰砰砰砰地跳起来。
“唉,水位那么高!”梦里是他这么喊。
他叹了一声,说:“我觉得是这条堤坝拦着我,让我考不到驾照。”
朋友转过头,荒谬地看了他一眼,戏谑地说:“定要水漫斜西山,是吧?”
车子越走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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