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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章
柏子仁看完了信,又看了看包袱。
……这个年代还玩包袱……之前是不是应该给他买个书包?柏子仁心想。
“要走?”
宝豆低头不说话。
“为什么?”
“失败了。”
“嗯?”
“应该不给你发现的。”宝豆抬头,很认真:“被发现就算失败了。”
失败什么?狸猫本来打算干嘛?
……好吧,暂且不管这没头没尾的表达,柏子仁想了想:“谁这么规定的?”
“我。”宝豆说。
柏子仁:“……”
“我是妖怪呀。”狸猫很失落地一屁股坐到诀别信上:“我会变形,有法术,如果还被发现的话,那就是失败的狸猫。”
宝豆表达得有点抽象,但柏子仁竟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宝豆来找自己——暂且不管动机为何,小狸猫自己设定了个规则。
要是被自己发现了,就算失败。
而且柏子仁竟然能理解宝豆的做法——他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比如削苹果的时候,就规定苹果皮不能削断,一旦不小心断了,就会很失望地嘀咕“失败”了之类的话,一旦没短,就高兴得眉开眼笑。
这应该算某种完美主义?强迫症?
柏子仁在床边坐下:“那失败了怎么办就要放弃回去了?”
“当然不是!”宝豆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柏子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旦抓住了狸猫的行为模式,那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几乎就是轻易就能推断出来了。
宝豆→ →。
这段日子里,不只是柏子仁在观察他,宝豆也渐渐有些了解柏子仁了。
柏子仁喜欢理性分析,而且准确率相当高。
“接下来要玩什么角色?”柏子仁漫不经心地又看了一眼包袱。
“阿果出走后——要换阿宋出现吗?下次变个小女孩?”
然后再若无其事地重新跟自己套近乎?
宝豆眨巴眼睛:“不变女孩子。”
他是很有原则的,公的就是公的,不会变成母的——其实他也不会变。
居然没否认。柏子仁觉得狸猫的思考回路已经单一到一个极致了。
“你要想清楚。”柏子仁说:“我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领回来的。”
台灯照得宝豆的尾巴有点发烫。
“如果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就像你不明不白地出现一样,那我这次可能不会计较。”柏子仁说:“但我以后会设防,不管下次你变成老人还是孩子,我都不会再轻易相信了。”
宝豆抬头看他。
“因为你没有给我任何解释。”
柏子仁也看他。
“我会觉得被欺骗了。”
“我不是要骗你的!”宝豆急了。
他知道。柏子仁心想,你只是自己玩设定玩得很高兴而已。
但柏子仁却没有表现出来,神色自若地看狸猫开始坐立不安。
被柏子仁这么一说,宝豆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事。
不知道坏在哪里——但感觉却很可怕,强烈的负罪感简直要比台灯还要烫尾巴。
“对不起。”宝豆觉得很难过,只好道歉。
他一向不会思考太复杂的事情,柏子仁这么一说,宝豆也觉得好像是自己不对了。
自己隐瞒了身份擅自接近他,可是他还是对自己这么好。
相比之下,自己的行为变得很任性。
这简直在给柏子仁找麻烦啊。
真是令人羞愧,宝豆都想把头埋进尾巴里了。
柏子仁看着宝豆慢慢从桌子上爬下来,开始掏包袱。
“这是什么?”柏子仁看宝豆掏出一个信封来。
宝豆不说话,把信封递给他,眼神游移,不敢瞅他。
信封是老式的黄色牛皮纸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
柏子仁一打开纸就楞了。
宝豆脑袋垂得更低了。
纸上内容不少,列举了宝豆的年纪,优缺点,生活习惯和各种技能。
末尾还有评语。
表示宝豆是个好孩子,热爱生活积极向上。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个字迹柏子仁实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到和他自己的字迹都有五分相似——柏子仁甚至记得,很多年前他趴在被磨得光亮的老桌子上,对着粗糙的土纸誊药材名字时空气里弥漫的淡淡草香。
柏子仁收起了逗弄宝豆的心,慢慢把信纸折回去。
宝豆头低得累了,偷眼看他,正好对上柏子仁的眼神,于是又赶紧低头。
“这个,”柏子仁拿着信封:“怎么一开始没有给我?”
宝豆有点沮丧:“我本来不愿意拿的。”
这封信看起来像是宝豆的简历,上面极尽夸奖和推荐,但终极意思只有一个:宝豆背后是有人的,你柏子仁不要欺负他。
宝豆觉得这算什么呢,拿着个介绍信出来,不就等于走后门么,这分明是对他能力的不信任啊。
柏子仁叹了口气,伸手把宝豆抱到桌子上,把信还给他。
“外婆身体还好吗?”柏子仁。
宝豆点头:“冬天来了每年都会咳嗽,家里有药的。”
柏子仁摸摸他脑袋。
虽然宝豆坚持尊严不亮出介绍信,但其实柏子仁当初会这么轻易留下来历不明的阿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这封信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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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妈妈呢?妈妈有电话吗?】
【也没有妈妈。】宝豆说。
柏子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那家里还有谁?”】
【外婆。】宝豆诚实地说。
柏子仁顿了一会儿,才说:【那你这么晚不回去,外婆会担心你。】
宝豆说:【她不在这里,在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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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孩子,和当年独自走出火车站的自己何其相似。
那天晚上“阿果”睡得天昏地暗,抱着枕头黏黏糊糊叫外婆的时候,柏子仁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赶走他了。
不过,居然只有自己不知道。
他知道外婆在山里偶尔会养受伤的动物,但是——究竟什么时候养了个毛茸茸的外孙,还瞒了他这么久。
虽然小时候在外婆身边长大,但柏子仁从来就不是个会撒娇亲热的性格,现在想来,有点孩子气的宝豆在山里和外婆一起生活,对比八成就出来了——和会打滚会做饭会粘糊的宝豆相比,即使是正太时期的小柏子仁,也显得不够可爱了。
如果现在老太太在这里,八成宝豆和她看起来更像亲祖孙。
宝豆看柏子仁发了半天呆,之前内疚的紧张感也渐渐没有了,忍不住打了个大呵欠。
柏子仁回过神,站起身来把床上的包袱拆了,东西一一归位。
然后抖开被子,看向宝豆。
宝豆只好老老实实爬进被子里。
然后呵欠连天地开始给柏子仁讲故事。
山里有个村子,离城市很远很远,柏子仁毕业以后工作很忙,但是每年都会争取两次长假回去,一次是过年,一次是中秋。
但近几年即使回去,也不怎么进山了,而是住在镇子里——当年柏子仁父母买下的小房子,外婆每年两次背一些山货出山,和柏子仁一起在小房子里过节。
镇子是外婆的极限了,一辈子都在山里行走的老人抗拒任何新式交通工具,说会头晕难过。
她不愿意搬到镇子里,山里有她的药。
也坚决拒绝柏子仁毕业了以后回去照顾她,说村子里有一个赤脚医生就够了,柏子仁是西医,村民用不惯。
平时柏子仁不在的时候,老人独自种药晾晒,给老邻居们看病,偶尔给牛马羊接生。
找不到爹妈的狸猫从山上被捡回去的时候还小,养大了就不愿走了,于是外婆就留在屋里养着。
养了两三年,狸猫长大了,每天都粘人得很。
有一年老人出诊太晚,回家偏偏月亮被云遮住了,在离家几十步远的地方踩了空草窝,毕竟年纪大,一时间起不来。
山里人家离得都远,没有人听到外婆的声音,除了等在家里的小狸猫。
老人躺在土坡下,听到家里的狸猫爪子飞快踩过枯叶的声音,还听到狸猫踩到了同一个空草窝,也骨碌碌滚下来的声音。
这时候月亮出来了,老人没有看到自家的狸猫,却看到灰头土脸一身草屑的小小少年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身,被自己突然变成人的模样吓得炸毛。
后来狸猫就跟老人姓,叫吕宋果了。
后来当年小柏子仁的板凳和桌子草帽,分拣草药打下手的活都归吕宋果了,连外婆啊,都被狸猫分了一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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