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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邑王
南白璧站在揽月阁上看尉迟璋在武场习练弓箭。
他娴熟地搭起羽箭,勾拉弓弦,箭矢如电,疾射而出。动作如行云流水,煞有介事,结果却大失准头,噗地一声钉入土墙。
尉迟璋又架起一只箭,却又再次射偏,不仅没有沾到箭靶,还从捧着一盆清水与他洗面的婢子冰裁身前擦过。
冰裁惊叫着将铜盆扔到一旁。水花四溅,花容失色。
尉迟璋心中尴尬,面色却也不变,镇定道:“不用特意送水前来,我自到井边清洗。”
冰裁腹诽:郎君这两日心不在焉,飞箭舞枪,好不惊险。若不是斗草输给那班姐妹,她怎会接下这等差事?”
这边婢子负气跑走,那边尉迟璋又从木架上拿起长戟,耍弄起来,掀起漫天的烟尘。
南白璧于阁楼上叹了口气。她曾想过,待尉迟璋长大成人,定要为他讨上一房德容、出身皆相配的娘子。即便新妇生就一副如同……鼠狼精一样的妖媚性子,她也有手段可以拿捏管教。
儿子渐渐长大,却只是醉心弓马将兵之道,于男女情事上偏生少了一根筋,不曾显露一分兴味。她便有些担心忧虑起来,暗暗期盼他快些开窍。谁想到,今日儿子竟会为了一只乌鸦精神魂颠倒。
方才跑掉的婢子冰裁,此时又袅袅娜娜地现身,引着一人走了进来,喜笑颜开道:“郎君,三郎来了!”
尉迟璋手中长戟落地,大步迎上前去。
李莫身上是常穿的那件黑袍,肤色耀目,笑容扎眼,口中道:“睡过头,来得迟了。”
尉迟璋面上尽是湿亮汗水,淡淡道:“不打紧,这几日生疏了武艺,正好趁机习练。”
李莫不自觉地别开目光:“无论如何,让你久等,是李莫过错。我新近买下一艘画舫,今日便做个东道,请阿璋同游曲江。”他说到此处,刻意压低了声音,却禁不住眉飞色舞,“还有两位教坊娘子作陪!”
南白璧在阁楼上看得清楚,儿子闻言便沉下脸来。
那小鸦怔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阿璋,你难道……惧水晕船不成?”
南白璧心道:“阿璋从来洁身自好,远离声色之娱。听到‘教坊娘子’几个字,神情分明不快,定然不会答应同去。”
她自以为了解儿子喜恶,谁知却听见尉迟璋干脆地说了一个“好”字。
南白璧不由吃了一惊。她不再阻止尉迟璋与李莫往来,一则是因为李莫于她、于蓬鹊山都有大恩。二来却是因为有李莫陪伴,尉迟璋也添了许多喜怒哀乐之情。只是阿璋分明气怒,却仍慨然应约,却让她心中多了些隐忧。
曲江位于少陵原头,由汉武泉积水所成。两岸广建楼阁,柳杏成行。碧水中红蕖迎风,船行水上,如入画中。
画舫内,两个轻衣薄衫的女子坐于尉迟璋与李莫身侧。一人怀抱凤首箜篌,一人婉转而歌。凤首箜篌多用来演奏天竺、骠国、高丽乐。身着白苎纱衣、黄罗银泥裙的女子也选出一首唤作《陇莽第》的骠国曲弹拨。而那歌伎,挑了时新的唱词来配这异国曲调。
烟水明媚,美人在侧,李莫醺然欲醉。
他抬眼看到尉迟璋仍是冷冰冰不为所动的样子,不觉脱口道:“我虽然知道阿璋天生一副冷淡面孔,有时却也想看看你惊慌失措或是情难自禁的模样……”
李莫说完,先自摇了摇头。尉迟璋怎会惊慌失措?当初碧螺岭遭遇山妖,金吾卫围困南家,那样紧急时刻也不见他面色有变,由始至终,镇定无畏。
情难自禁……李莫想象了一下,不由嗤地笑出声来。
尉迟璋瞥了他一眼,缓缓地饮尽杯中之酒。
身旁歌伎见多识广,善于察言观色。本想贴近依偎,却感觉原本就难以亲近的身边人,突然化作数九寒天里的冰凌子,散发出森然冷气,她只得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
李莫不怕死地继续道:“今日不巧是保保去学琵琶的日子,不然可以邀他同游。”又眼睛发亮地炫耀,“他怀抱琵琶,弹出的绵软调子,好似醇酒,足可以醉人。除非铁石心肠,才会不为所动。”
尉迟璋将手中酒杯重重放下,道:“这几日多由三郎款待。尉迟璋投桃报李,想请三郎前往樊川射猎。
李莫身为羽族,天生惧怕弓矢之物。自从在青鹿围场被尉迟璋一箭射下,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此时尉迟璋目光中满是期待之意,李莫不忍开口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这一日,李莫本是兴致勃勃前往曲江,回来时却有些意兴阑珊。尉迟璋言语态度有些奇怪,任他想破头也不明根由。又想到,自己还答应他一同射猎,更是懊悔万分。
两人在安邑坊坊门前分别。李莫下了马车,独自踱向青丝巷。刚进了巷口,便听见有人低声唤道:“三郎!三郎!”他转过身,便见一人蓬发垢面,自石壁后探出头来。
那人面上脏污,唯有眼睛黑白分明。李莫瞪着眼看了半响,也未认出这是哪一个。直到那人难以忍耐,怒道:“我是李漱!”
昌邑王李漱自幼身体肥硕,肉滚滚好似浮元子。但眼前这人却清瘦高挑,下巴尖细,凤目圆睁,忽略脸上污垢仔细看去,竟是少有的清俊样貌。
李莫诧异道:“你、你真是李漱?”
李漱怒道:“李三你来到长安才有多久,便不认得旧人了。还是看我今日落魄,故意认不出我来。”恶狠狠说出这一句,自己肚子里却一阵山响。李漱的脸红了红,低声道:“快带本王去僻静处用些饭食。本王已经一整日水米未进了。”
李莫将他带至甜水弄,寻了一家小店,点下满桌的饭菜。眼见李漱风卷残云地将桌上菜肴吃得罄尽,又捧起一大碗热汤饼,滋溜溜几下便喝了个干净。
这副衣衫残破,饿鬼投胎的样子,哪里像那个食必膏腴,衣定锦绣的昌邑王?
李莫奇道:“昌邑王怎会落到如此境地,难道是巢山出了事么?”
李漱擦去脸上细汗,露出一片小白皙肌肤,道:“不要乌鸦嘴,巢山无事。只是本大王倒了霉,要被断送终身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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