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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眠木
赵玄瑛引着尉迟璋和李莫一路过曲廊,绕亭台,来到中堂。一个靓妆妇人绕过鹿草木夹缬屏风迎上前来,面容与南白璧颇为相似,虽然韶华已逝,却仍是丽色难掩。
妇人一眼辨出尉迟璋,亲热地执起他手。因有小仆先一步跑来传递消息,她惊诧已过,此时心中只有欢喜酸楚,不禁滴下泪来。“你就是阿璋?竟长得这样高大啦!”
尉迟璋知她定是南白琚,当下也恭敬道:“八姨。”
南白琚连连答应,又道:“你阿娘可好?她心肠怎地这般冷硬,离家后竟不肯再通消息!当年她执意嫁与尉迟恭,母亲气恼之极才说要将她逐出蓬鹊山。她最会哄人开心,竟不肯说一句软话哀求……”
尉迟璋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家人亲眷,就连父亲尉迟恭也只道她是寒门孤女。南白琚所言,句句都是出乎他意料。他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陡起波澜。只道:“阿娘一切安好。”
赵玄瑛殷勤地从旁为南白琚递上一方丝帕:“阿娘应当欢喜才是。这样落泪,徒惹大家伤怀。”
南白琚瞪了他一眼,疑惑道:“你们两个素不相识,是如何相认的?”她又看向李莫,“这个孩子又是谁?”
赵玄瑛不会傻到据实以答,说自己见色起意,一高兴就拐带了表弟身边人,最后还被他用剑架在脖子上。只是一脸纯良且亲热地介绍李莫道:“这位是表弟挚友李三郎。”
李莫依照礼数问了安好,便偷偷地用目光示意尉迟璋,要他快些将信交与南白琚,生怕这一场相认会将他出身来历尽数泄露。尉迟璋会意,掏出南白璧亲笔,双手奉上:“这是阿娘急信,请姨娘即刻展看!”
南白琚接了信件在手,便听得门外一阵吵嚷,一个华发的老妇由婢女搀扶簇拥着,入了门来。老妇肤色仍然细润,眼睛却浑浊无神,像是视物不清。进门便大声道:“哪一个是九娘与那莽汉的骨血?”
南白琚将尉迟璋带到老妇身前,在旁轻声提点:“这是阿婆。”
南老夫人闻声扔了拐杖,两手抚上尉迟璋面庞,细细地摸索,半响才颤声道:“生得更像九娘一些……”
尉迟璋虽不习惯这般碰触,却也动容,不由低声唤道:“阿婆。”
南老夫人眼中立时浮起泪花,抓着别人递到她手中的拐杖一下下狠狠地敲在青石地砖之上,“她为了那人坏了修行不说,还甘受奔雷击顶的劫难。真不知那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直到如今也铁了心不肯认错,真是可恨之极!”
尉迟璋一愣,只觉她话中有一些未明之意,不及深究,却见身旁的南白琚面色大变。她手里捏着那一纸书信,急道:“如今不是从容叙说旧事的时候,九娘信中说百余金吾卫正疾奔蓬鹊山而来,怕是要不利于南家,让我们阖家远走,暂时躲避他们锋芒!”
南老夫人道:“寻常人即便上了蓬鹊山,也寻不到南家所在,何必惊慌。”
南白琚面露忧色:“阿娘可记得十五年前藏身蓬鹊山的不栖?他被捕获,是因为九娘泄露消息。他因此与九娘结怨,更迁怒于南家,如今又衔恨而来。有他指点,金吾卫寻到此处不过旦夕事!”
李莫自踏入南家,一颗心就被悬起。先是担心尉迟璋知晓母亲出身狐族,现在又生怕南家人因不栖之故,遭受无妄之灾。此时忍不住开口道:“各位且听李莫一句,尉迟夫人并非妄言之人,何不暂避,以防不测!”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喧嚣哗然之声迫近。
胡管事带着几人跌跌撞撞进了门来,口中呼道:“祸事了!门外来了一队甲胄披身的军士,一刀刺死了应门的小厮,我等拼死才将大门闭合!从墙头窥看,却见他们已将宅院团团围住!”
众女眷一时失色。赵玄瑛却冷笑道:“待玄瑛出门会会这些京中远客!”
尉迟璋漠然走上前:“我与你同去。本朝律法严苛,他们又是禁卫官兵,怎能如此妄为,侵扰私宅不说,竟敢杀伤人命!”
赵玄瑛微一愣怔,随即苦笑:“阿璋,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尉迟璋蹙眉看着他,突然面色微变,一把将他扯开。刚刚赵玄瑛立足之处,插着一把破窗而入的羽箭。
这羽箭着实有些古怪,剑身上还绑着一块枯朽的木头。那木头已被引燃,正冒出袅袅不绝的白烟。这支箭好似前哨探马,随后便有难以计数的同样箭矢飞蝗一般射入宅院,钉在墙柱,插入木梁,更有十数只飞入门窗,落在屋内。
厅堂之中顿时烟气缭绕。南老夫人历经世事,见识多广,变故陡生也是面色不改,此时却大惊道:“快些掩住口鼻,这些人竟寻来了豹眠木!”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大变。一个婢子还未来得及扯住衣袖,便仆倒在地。衣裳长裙堆做一团,瑟瑟抖动中,一只红色皮毛的狐狸自内钻出。
尉迟璋微微睁大了双目,眼见诸人无一例外地纷纷倒伏下去,化作一只只或红或白的野狐。赵玄瑛年轻力壮,支撑得最为长久,却也不免伏下身去,现出玄狐的原身。
宅内的其他狐狸也闻讯躲避到此处,放眼看去尽是毛身蓬尾。一众狐狸皆像是饮了醇酒,摇摇晃晃难以站立。
尉迟璋不知为何也有些心气浮躁,不由转过头来寻找李莫,见他仍是站在原地,顿时舒了一口气,心中却五味杂陈,分辨不出是安心还是失落。
他不知李莫此时也只是勉力支撑。
豹眠木是狐族天生的克星。哪怕是修行多年的狐狸,只要吸入豹眠木烟气,也会四肢绵软,神志昏沉地现出原形。李莫今日方才得知,这邪门的烟气竟对羽族也有效用。一阵阵晕眩之中,他只得咬破舌尖,以锐痛换取片刻清醒。
比起眼前困境,李莫心中惴惴,更惧怕尉迟璋开口。尉迟璋眼见如此情形,定然已经洞悉一切,无论是南家众人的身份,还是自己母亲的来历。若是他言语中对妖族异类流露出丝毫轻慢之意,李莫也难免兔死狐悲,狐死鸦悲,不知如何与之相伴共处。
尉迟璋只看了他一眼,随即沉声道:“我二人骑马冲破金吾卫围困,让他们可以伺机逃出!”
只这一句话,就让李莫心中遽然涌起巨大的欢喜。他脸上不由绽出笑意,用力点了点头。如同赴他人之约,前去吃酒听曲,观花鉴香,全不似将要舍命冒险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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