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红颜

　　九月初，天光晴好，暑气也已减退，红颜临窗而坐，忽然觉得眼睛处有些痒，当下惊喜，“莫不是快好了？”
　　近日来，越是与三藏相处，听他耳畔温文说法，越是想早日揭了这白绫，好好端详他的样子。红颜抿嘴微笑，心头默默描绘他的样子，应该是白白净净的面庞，眉眼如星，总是微笑的样子，隐着浅淡的慈悲……
　　这样想着，不觉居然已经痴了。
　　这日早上，她躺在床上，悠悠转醒，忍不住伸手去挡刺眼的阳光，“啊呀，又睡到日上三竿……”伸到一般的懒腰顿时夭折。
　　阳光！
　　红颜摸了摸眼上的白绫，又眨了眨眼，确实看到透过白绫的阳光，脸上缓缓裂开一抹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喜悦几乎将她淹没。她解下眼上的白绫，慢慢环顾这件房，果然十分简陋，除了那一张矮床，便是一张矮矮的案几，上面放着些经书和笔墨。
　　她已经完全确信眼睛已经好透了，第一个想到要分享这喜悦的自然是三藏。于是她奔出房门，“三藏！三藏！我眼睛好了，快出来，让我看看你……的光头！”
　　没有人。
　　红颜顿在门口，却没见到一个僧人，忽然想起三藏昨日同她说过今日要会在化生寺前讲法。本来她应该在房间里乖乖等他回来，但一种莫名却强烈的欲望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她只是微一顿步，就往大门奔去。

　　几千名僧人，她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裹在黄色僧袍中的身体有些瘦削，十分修长，他面对众人盘腿而坐，闭眼轻颂佛法，这几千名僧人也都盘坐于地，滔滔诵经声一波高过一波。
　　红颜站在一个石柱后，默默注视着坐在高处的那个僧人，心里忽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感。仿佛感受到她的注视似的，那个僧人忽然睁开了眼，看向红颜所在的方向。红颜抬头迎上，撞入他眼中的那一瞬，她仿佛听到“噗嗤”的宛若花开的声音，又像是挣扎了许久的嫩苗破土而出的声音。
　　那是怎样一双眼啊？澄净透明犹如初生的孩童般澄澈，却又漆黑幽深让人不能一探究竟；看来好像冷酷无情决绝伤人，却又含着温暖如清晨第一抹阳光的悲悯。
　　红颜几乎溺毙在这样一双眼中，口中喃喃：“三藏……”眼泪却更快得掉了下来，离开她温暖的眼眶，决绝地坠入尘土中。她无措地擦着眼泪，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泣。

　　红颜想，难道这就是爱，绝美而近乎残忍。这就是爱？

　　“阿颜。”三藏看着她，眉眼温润，姿态端庄。
　　红颜在他眼中看到一个红衣似火的女子，眼角眉梢，有些迷茫，又有些喜悦，多情而美丽。
　　三藏自始至终目光沉静，嘴角衔了一枚浅笑，“阿颜，你既伤好，且自去吧，我将西去取经。”
　　什么？她满心的欢喜还未舒展，就被这样一句话打碎。
　　“你说什么？”
　　三藏眉眼空灵，不在人间，“人世苦厄，西天佛祖有经可度一切苦难，我必须前往。”
　　“我不要……”红颜忽然觉得自己要哭了，相处这几天，他怎么能说离别就离别，却喃喃着不知怎么办。
　　三藏神情平和，“相遇皆是缘，缘尽莫强求，我要去天边，你又跟不得我，去吧。”
　　红颜拉住三藏的袖子，“可是我不识世事，也没有记忆，你怎么能让我自己走？”
　　“你可回山中修炼，多布施福泽，切莫害人性命……”
　　她不要她不要，“可是三藏我爱你啊！”她急急喊着，“我爱你啊，茫茫人世只爱你一个，三尺红尘只爱你一个，天涯海角我也愿意陪你！”
　　即使她说出心意，三藏却面容不变，眼神悲悯，“阿颜，三藏自幼修行，早离天欲，没有男女之情。阿颜，情不能恒。”
　　红颜拼命摇头，“我不管，我要你爱我！然后不管红尘俗事三千，隐居一隅好不好，只有你同我。”
　　三藏轻轻挣开红颜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红颜，你在黑暗中迷失太久了，你要去这光明的世上——但我不能再陪你了。”他黑沉的眼一直看到红颜的瞳孔深处。
　　狂躁的红颜终于安静下来，她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三藏无欲无求的眼一直在告诉她事实。她妍丽的容色渐渐黯淡下来，她动了动唇，声音轻轻的：“唐三藏，我恨你。”
　　红色的裙摆划出美丽的弧线，她转身疾跑出寺庙，沿途的一朵花上忽然落了一滴露珠。
　　三藏望着她离去，转身道：“明觉，替为师准备西游事宜。”

　　红颜想，爱情让人如此痛苦，她不过是爱上他的青春背影，爱上他的眉眼空灵，爱上他的怜悯慈悲，她不过是爱上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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