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

　　一阵诡异而长久的静默。

　　阮酩内心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从为什么陆大哥会知道我戴了面具”到“他是什么时候戴的面具”到“莫非他早就知道我戴了面具但是到现在才要看我真实面容难道是怕我长得太吓人么”，以至于看到眼前一片手指的幻影时才醒悟过来。

　　陆九陌收回手。“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不过胶水长久站在脸上不好，回头让千景给你配点儿药吧。也不早了，早点儿回房休息。”伸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柔软的触感让人不想放开。然而他还是放开了，略带着些黯然，转身回房。

　　“陆大哥！”

　　陆九陌闻言回头。

　　直到后来，后来的后来，永远的后来，他都不会忘记，青涩的少年矗立回廊，面上泛着些许的红晕，绵软的晚风吹落一地桃花，落在少年肩头，人面桃花相映红，芳艳不及少年容，一豆灯火下赧然一笑，灼灼蓝颜定格成一幅丹青画卷，存放近他心里最温暖的角落。

　　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小酩，你还是把面具戴上吧。”

　　“唉？陆大哥，你不喜欢我的样子么？”阮酩声音里带了些许委屈的意味，仿佛又想起当日错失“盗帅”头衔之伤。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幅样子太容易被人认出来了，还是小心点儿为上。”内心里真实的想法是“我才不希望有那么多人看到你的样子否则我不是会有很多竞争对手么”这种事情，陆大侠当然是不会承认的。

　　“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胶水……”

　　“嗯，我回头让千景给你配置一些好的药剂。我们现在还在追查敛云樽的线索，低调一些为上。”

　　阮小酩想了想，觉得甚有道理，“陆大哥，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房吧。”

　　“嗯。”阮酩快步走到陆九陌身边，两人并排向厢房走去，廊下映着两道交融在一起的长影。

　　第二天的时候，府里扑棱棱飞来一只白鸽，落在陆九陌房前。

　　他像是早就知道鸽子回来一样，大清早地就在窗口等，鸽子腿上绑着一节小竹管儿。

　　“陆大哥。”阮酩刚起床，打开窗子透透气儿，正看见陆九陌取下小竹管儿后放飞白鸽，于是兴冲冲地跟他打招呼。

　　“这么早就起了？”陆九陌冲他招招手，阮酩欢快地蹦过来。

　　他好奇地看着陆九陌手中的字条儿，“陆大哥，这是谁传来的？”

　　“倾杯和阿柟。”

　　阮酩恍惚间记起陆九陌是让萧倾杯和裴柟去了三才谷找“鬼斧神工”叶从石。“陆大哥，你让萧大哥和裴大哥去三才谷做什么？纸条儿上写了什么？”

　　陆九陌把字条摊开，正面是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已到”，然后，字条儿的反面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九陌你骗我这个三才谷根本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这辈子再也不要来这种地方了回去之后我要去你家酒窖拿那壶‘千金一醉’作赔偿！”。

　　“额……陆大哥，你让他们去做什么呀？”

　　“天机不可泄露。”陆九陌神秘地一笑，“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既然倾杯和阿柟都已经到了，那我们也得加快速度，看看林府还有什么秘密。”

　　阮小酩最近一听到跟查案有关的内容就兴奋地不行，忙不迭地点头。

　　本质上，阮小酩作为一个贼，一直生活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见到捕快就跟老鼠见了花脸猫兔子见了大灰狼花妈妈见了苏大小姐一样，恨不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跑得远远的。然而自从跟陆大哥一起走上追查敛云樽的道路之后，阮小酩俨然有一种做了“捕快”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跟着陆九陌出入了六扇门大牢之后愈发强烈。

　　一个有靠山的贼，和一个没靠山的贼，委实不可同日而语。某种意义上，陆大哥比偷盗公会都管用！

　　恰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院里匆匆进来一个下人，对着阮酩和陆九陌躬身一礼，道：“两位公子恕罪，夫人请两位去前厅，有要事相商。”

　　两人相视一眼，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随着林府下人往前厅而去。

　　“刚才院外一阵喧哗，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儿么？”

　　“回陆公子的话，是二夫人去了。”

　　在阮酩还没有真正消化“去了”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前厅里传来的哭泣声。

　　前厅的地上摆放着一副担架，蒙着白布，陆家大夫人、大少爷林慕书、三夫人赵氏和二少爷林慕棋都围在一旁。林慕书扶着陆大夫人，后者双眼红肿，满脸悲戚之色，三夫人赵氏几乎不敢看尸体。林家的下人丫鬟大部分都围在厅外，几个平日里随侍孙氏的丫鬟哭得像个泪人儿。

　　陆九陌是第一次见林家二少爷，印象中上次来林府赴宴他也不在，于是小声儿地问身旁的小厮，“你家二少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公子，昨儿晚上戌时之后。”

　　“哦。”陆九陌若有所思般打量了一下林家二少，似乎还是这个二少爷长得更像林老爷，而且比之大少爷林慕书的孱弱，林慕棋更健壮些。

　　阮酩悄悄儿地凑近陆九陌耳畔，“陆大哥，怎么昨天才在赵氏房里翻到了‘凤栖梧桐’，今日孙氏又就死了，这林府到底是怎么了？”

　　陆九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朝林家大夫人那边看了看。

　　仲千景姗姗来迟，看了一眼尸体就已了然，和陆九陌对视，两人眼里都是怀疑。

　　“夫人见谅，我帮林老爷针灸完毕才赶过来。”

　　林家大夫人还在伤心地拭泪，林慕书代母亲应道：“仲公子不必道歉，本就是帮父亲医治更为重要，大清早叨扰几位公子是我的不是，只是二娘突然死亡，母亲和三娘素来见不得这些，才想请三位过来看看。”

　　仲千景道了句“失礼了”，上前去掀开白布。

　　林家二夫人孙氏是虽然不是最年轻的一个，却是最漂亮的一个，典型的南国女子，面容精致，加上保养得当，看上去似乎比三夫人赵氏还要年轻几岁，平日里一向很得林老爷的宠爱。只是眼下美人儿香消玉殒，离奇死亡，让人不得不惋惜。

　　孙氏脖颈上有一条明显的剑痕，是被一剑封喉的，死状颇为凄惨，双目圆睁，脸上还维持着惊恐的表情，身上有多处擦伤，但都不足以致命。

　　“请问，二夫人的尸体是在哪里找到的？”

　　“回公子，是在城外紫霞山上，昨日二夫人和三夫人去紫霞山法华寺为老爷祈福，之后三夫人去寺庙后厢房歇息，二夫人去找法华寺的了空方丈论禅，直到傍晚时分，三夫人想回来却找不见二夫人，派我们四下里找，才在山上的一处斜坡上发现了二夫人的遗体。”

　　问询间，仲千景已经验完尸体，“脖子上一剑是致命伤，身上有几处擦伤，腿骨断裂，应该是死后被人推下山的。”

　　陆九陌点点头，孙氏的死法完全没有什么可疑的，死亡的原因才是关键。

　　“昨天是谁跟着二夫人的？”

　　厅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丫鬟，哭哭啼啼地跪倒在地上，“是，是奴婢，但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夫人说要独自去找方丈，就让奴婢去外面再上两柱香，后来，后来奴婢就再没看见夫人了！奴婢是跟着夫人嫁过来的，怎么可能会害夫人的，请几位公子明鉴，请夫人少爷明鉴啊！”

　　“你起来吧，我只是随便问一问。”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阮酩壮着胆子往尸体上瞧了一眼，立刻被孙氏狰狞的面容又吓得缩了回去，陆九陌见状，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阮酩的视线。

　　然而，凭阮酩作为一个神偷的职业观察力，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陆大哥，你看看她脖子上的伤痕，和那次我们在霹雳堂看到的尸体身上的伤痕，是不是很像？”

　　听他这么一说，陆九陌不免再观察了一番，“只不过是一剑致命而已，也看不出什么手法来。”

　　“九陌你来看。”仲千景从孙氏身上的香囊中，摸出了一小块赤金的香料，“‘凤栖梧桐’。”

　　林大夫人哽咽着声音，道：“难道淑紫妹妹（孙氏）才是三绝宫的奸细？那昨日在湘竹妹妹（赵氏）房里发现的‘凤栖梧桐’是从哪里来的？”

　　三夫人赵氏闻言，迷茫地道：“什么‘凤栖梧桐’？”

　　“果真是这样，定是淑紫嫁祸湘竹妹妹。”

　　“夫人，此时言之尚早，还是让我们研究一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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