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比天高

　　茶香袅袅，莫国宝四人围着一张紫檀木桌子静静坐着。
　　说是静静，其实桌面下已经波涛汹涌了。

　　潘斐然和自己的儿子潘不易已经八年未见，如今乍然相认根本是不可能。两人虽然面对面坐着，潘不易脸色煞白，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潘斐然却神色坦荡，初见时的一丝怒气已经荡然无存，反而施施然地盯着自己儿子，时而抿一口茶。莫国宝心中窃喜，如若不是气氛实在太凝重，只怕他早已狂笑不已状入癫疯了。眼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就要被拉回正道，而妖怪潘不易就要被收服，他怎能不高兴！莫国宝此时心中顿感沧桑，只觉得自己如同拼尽法力收服白娘子的法海一般，总算是要达到目的，将女儿许仙救出。咦怎么似乎不太对……

　　“不易。”
　　这两字一出，三人都松了口气，动了动胳膊伸了伸腿。到底还是潘斐然先开了口。
　　只有潘不易还是静静地盯着茶杯，没有声响。

　　“把头抬起来。”潘斐然也不恼，仍是心平气和地说。
　　潘不易怔怔地，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又或者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抬头。
　　“幼时我是怎么教你的。人不能一味逃避，八年前你从家中出走，已是不敢面对我。我以为这八年历练会让你有所成长，没想到今日一见，你还是不敢正眼看我。”潘斐然到底是当朝太尉，说话不重，却刺激至深。

　　果然，潘不易神色一变，慢慢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时隔多年，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潘斐然见他终于肯正眼看自己，微微一笑，道，“给你送聘礼。”

　　此话一出，刚刚缓和的情绪立即下降了许多。
　　送送送送送聘礼？窃喜的莫国宝此刻结巴了。送毛球个聘礼？潘不易要娶谁？还能有谁！不是无愁还能有谁！可是……可是，说好的不是这样的呀！不是说好了太尉大人来劝潘不易回家去，自己顺便把女儿拐走的吗？！

　　莫无愁此刻脸红的已经可以化作天边的一朵野花随风而去了。没想到自己和不易哥哥已经进展地这么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这位岳父也真是豪放，竟然在女孩子家面前谈这么不正经的事情（柳书生：聘礼哪里不正经了。）想到自己马上要和不易哥哥成婚，成婚了之后同房……哎呀……莫无愁化作了一朵红色的花。

　　莫国宝回过神来，拍着桌子站起来，正想跟潘斐然争论个究竟。可是被潘斐然犀利的眉眼一扫，又很没骨气地坐下来，用哀怨的眼神瞅着潘斐然，试图找到一个解释。

　　潘不易此时已经完全状况外，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爹，你说什么？”
　　潘斐然瞥了一眼如同呆头鹅一般的儿子，还是不慌不忙地笑笑，“儿子，你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出门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潘不易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显然是想到了年少莽撞的样子，“我说，人要勇于冒险，即使有去无回，也绝不能后悔。”
　　“如今你确实有去无回，那么八年了，你可否后悔？”

　　此话一出，潘不易顿时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爹。
　　原来时光这么快，已经八年了。
　　八年来，我是否后悔过？

　　潘不易脑中闪过很多的画面。有北边连绵巍峨的山脉，有江南似水流年的木舟，有森林深处的千年古寺，也有西北边关的钢铁城门。这些都是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八年了，有过没有钱被人赶出客栈的时候，有过走投无路不得不在街边卖艺的时候，也有在深山老林里迷路的时候，夜里坐在火堆旁颤抖着却不敢睡着，瞪着眼睛看着无边的黑暗。
　　江湖不如人们讲的那么好玩。八年四处漂泊，潘不易一身伤痕，也练就了一身功夫。
　　离了家的游子，就如同投入大海的一滴水，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也不知道如何回家。

　　若是当年听父亲的话，进京赴考的话，以自己的才华定是可以中举。如今在皇城，凭家族的背景，相信也定能谋一个不小的官职。锦衣玉食自是不用愁。但是自己真的能快乐么？
　　一个人活着，寒窗苦读十年，真的只为了谋那一官半职，衣食无忧吗？
　　难道你忘了，天下苍生，永远会有人四处乞讨，因为吃不到一口饱饭。
　　难道你忘了，天下苍生，永远会有人在夜里发抖，因为穿不上暖衣。
　　只是一瞬间，潘不易就有了决断。

　　“我不后悔。”
　　冒险并不是为了解救那些人，而是为了看清自己拥有什么。只有认清了自己所有，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能给予多少，能做到什么样的事情。

　　我看见的未来，并不在皇城那层层叠叠的砖瓦屋檐下，而在这个天下。

　　“是吗？”潘斐然微笑，“不愧是我的儿子。”
　　潘不易还是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老爹突然不生自己的气了。

　　“你走了以后，我想了很多。我突然想到自己虽然是明国的太尉，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国家的边疆是什么样的。我甚至不知道那些边疆的将士，平时吃的是什么，平时又用什么取乐。我这样的人，真的配做一个国家的太尉吗？”潘斐然望着潘不易，却好像已经出神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可是我已经如此，就必须要担起我的责任。皇城的朝中到处都是我这样的人，我们不认识这个国家真实的样貌，却管理着这个国家的一切。可是我觉得，若是明国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明国才能真正地强大。”
　　他说完这些，顿了很久。没有人打断他，每个人都对他肃然起敬。

　　潘斐然半响又笑了，说，“儿子，你是一个真正有胆识的人。”
　　潘不易红了眼眶，“爹，从小到大你都是我的英雄。是我不孝，八年来，竟然没有陪在你的身边。以后我和莫愁都会留在你的身边，以尽孝道。莫愁，你愿意吗？”

　　本来以为已经没有戏份这小说马上要转变成父子的女主角莫无愁突然被求婚了。一时愣住，虽然又突然脸红，呢喃，“我…我……”
　　莫国宝的头顶快冒烟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我不同意！”

　　潘斐然笑看着自己未来的媳妇，站起来对自己未来的亲家公不紧不慢地说，“莫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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