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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挚友之别
“你来了?”
中提琴悠扬低缓,就像一位优雅的王子诉说着情真意切的故事。没有重金属喧嚣的酒吧从来吸引不到前卫劲爆的都市男女,可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和他的朋友一直对此地情有独钟。
“挚友”——这个酒吧的名字。
“我从不爽约,你应该还记得这点。”
由于下雨,今晚的酒吧格外冷清,仿佛特意为这两个相处多年的老朋友开辟一块不容烦扰的交谈之所,每一句每一字,都清晰入耳,有如滴水穿石。
“多年的作风,我怎么会不记得?”
“不知崔设计师这么晚把我约出来有什么要紧事?”嘴角轻抬,他突然抱有歉意地笑了一下。“哦,不好意思,你不介意我叫你‘崔设计师’吧?”
“当然不会,江董事长。”声音充满了爽快,客套得几乎让外人忽视了那笑容里掺加的几许愤然,几许绝望。
今天的崔易不似往日文质彬彬,夹在凌乱发丝与松散领口之间的是一张苍白又潮红的脸。江远这才注意到崔易身边那只空掉大半的威士忌酒瓶。
他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因为他从没痛苦到如此这般地步。
“近来倍感无聊,所以约江董事长出来叙叙旧,顺便讲个故事。”
“崔设计师忙里偷闲特意约我出来讲故事,那一定很是精彩,我洗耳恭听。”江远特意将“忙里偷闲”四个字说得很重。
可崔易听到之后却全然不以为意,随手抬起酒瓶,为两人各自斟满一杯酒,自嘲地笑道:“老掉牙的故事而已,不敢说精彩,权当茶余饭后的乐子罢了。”
“哦?那就说来听听。”
崔易抬起头,目光平和无波。“从前,有一对好朋友,同为邻里,互为同学,房前屋后,很是要好。好得......甚至穿一条裤子。”
“好得甚至吃一碗泡面。”江远意识到故事的来源,当即双眼微眯,开口接了下去。
于是,曾经的过往便在两人一言一语的戏谑之中诉说开来。
“所有的孩子堆里,只有他俩最出类拔萃,他们一个是大王,号令群雄。”
“另外一个是军师,出谋划策。”
“后来两个孩子长大了,一个开了公司,当了老板。”
“另一个留洋归来,做了员工。”
崔易越来越亢奋,满面红霞聚成满目星光。“他们怀着同一颗赤子之心,志同道合,风雨同舟。”
“发挥各自所长之处,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所有人都称赞他俩,情同手足,亲情胜过兄弟。”
“肝胆相照,友谊地久天长!”
“哈哈哈哈!痛快!干!”
“干!”
举杯邀月,把酒对饮。清脆的碰撞激起琥珀色的酒珠跳跃出杯口,形成在空中的那道优美的抛物线,让两人回想起儿时经常一起玩的呲水枪。
酒杯空了,崔易蓦地低下头去,发丝由于重力作速遮盖了脸,却遮不住声音中颤抖的波痕。
“我很舍不得把这个故事讲完。”
江远看向窗外,夜幕摆着一张哀怨的脸,扯天扯地地大哭,苍穹没有一丝星芒的光亮,连老天都弄丢了友情。
玻璃窗上倒映出的面孔缓缓开口道:“有始有终,才算完美,哪怕结局并不讨人喜欢。”
萧晗在江远离开之后一骨碌爬起身,开始反复不停地扭动手腕以望挣脱绳索。
刚才由于自己连躲带闪,真正喝到肚里的牛奶并不是太多,外加奶里的安眠药计量本身也不是很大,还不足以让他很快昏睡过去,于是萧晗在当务之急用了一个小小的伎俩,假装睡着,为自己的下一步措施赢得宝贵时间。
没想到的是,江远的捆绑手法非常专业,看似并不太紧的锁扣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挣脱。时间在皮肉与绳索的摩擦中分分秒秒流逝,难敌的困意如潮水一般舔磨着神经,优柔,却一波强过一波。萧晗直呼不妙。
正在这时,他想起回家后自己换下来的牛仔裤口袋里有一把打火机,于是滚下床,跳着双脚来到衣架处,转过身用力扯下裤子,抖出了里面的打火机。
明黄的火苗闪烁着火星啪啪作响,成为唯一的光辉也是唯一的希望,它坚强灼烤着粗糙的绳索,也毫不留情地啃噬着手腕上翻开的细肉。困意与痛苦并存,在这种□□与精神双重折磨的作用下,萧晗咬紧牙关,任冰凉的汗水涌出前心后背。
“噗”地一声,绳索被烧断,萧晗赶忙解开绑在腿上的绳子,全然不顾自己的手腕在摩擦与灼烧的摧残之后血流不止。
崔易果然已经关机了,萧晗丢掉电话,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准备亲自千万江远和崔易的会面地点,挽救两人分崩离析的友情。
通话中,他听到江远说了一声“老地方见”,萧晗知道那是哪里。
冲到浴室,萧晗打开冷水使劲往脸上撩了几下,然后抓起鞋柜上的钥匙,夺门而去。
电梯在降落,密闭的空间犹如封闭的牢笼,囚禁了五感,释放出那个叫做困倦的魔兽。蒸发的冷水已然失效,愈来愈强的睡意面前,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已缴械投降,除了那颗倔强的心。
而就是这颗心,驱使着萧晗用渐已迷幻的意识,亲手点燃了一支烟,然后捏着烟头的根部,狠狠地戳在自己的小臂上。
“啊!”
赤红的烟火在肌肤上落成一个棕黑的烙印,疼痛激烈又锐利,霎时驱走了困乏。萧晗紧接着又在胳膊上狠戳了两三下,疯狂的自虐为他换来最后一刻的清醒,他驾车驶上大道。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摇摆,厚重的水帘遮蔽了萧晗的眼睛,遮挡了前行的路,他坚持了许久,却没能坚持到目的地到达的一刻。
“砰”地一声,车体撞上了障碍物,萧晗闭上了眼睛。
雨,下得更大了。
......
“我很好奇‘腾海SOHO’的问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酒吧的交谈仍在继续。
听到这句话,崔易周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开口:“大赛意委员会作出的处理决定后,遂将图纸公布于众,于是我发现,那份图纸根本不是出自我本人之手。至于是谁画的,哼,我在‘圣曦’做了那么多年,谁擅长什么,我清楚得很!而且我更清楚的是,那个人绝对没有这种胆子,除非,他的老板亲自为他做坚强后盾!”
“不愧是密歇根大学的高材生,我这点小把戏终究逃不过你的慧眼。”
“那又如何,原作品不翼而飞,我终究没有申诉的证据,除了接受这一切,还能做什么?”
江远挺起身,脸上露出一种胜利者的微笑。“你早就应该意识到,和我斗,你根本没有胜算的可能!”
“你觉得我在和你斗?”
“难道不是么?从小到大,你什么都听我的,为什么唯独在萧晗这件事上跟我争?你应该知道,萧晗是我的,我比你先遇见他,比你先爱上他,比你先睡了他,你有什么资本跟我抢?”江远愤怒地拍案而起,震得辛辣的液体挂满杯壁。
“我没有跟你争萧晗!”
“怎么可能!小时候你就那么护着他,为了他不惜跟我断交,你一直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小时候跟你吵架是因为我把寒寒当成我的弟弟,可萧晗他不是......”
江远一怔。“不是?他不是什么?”
崔易霍然顿住,许久才开口说道:“没有不是什么。江远,我承认,我确实喜欢萧晗,可我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拆散你们!萧晗爱的是你,他想跟着踏踏实实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的也是你,你给我记住了!”
崔易站了起来,身形在酒精的作用下不住地摇晃,仿佛风雨中飘摇的孤帆。
“在我的印象里,你还从没把自己喝成过这个样子。”
崔易听后,颓然一笑。“人总是会变的,就像在我的印象里,你从来没有把我恨成过这个样子。而且我觉得宿醉的感觉确实不错,或许我以后天天都会如此。有些事一旦做了便覆水难收,这个道理是你告诉我的。”
江远无奈地叹了口气。“崔易,为了萧晗,我愿意此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为难你这个朋友,你也为了家人,赶快振作起来吧。”
“哈哈!江远,当你以一个正义的胜利者自居,向我施舍同情和告诫的时候,咱俩的交情已经彻底玩完了,所以从今往后,‘朋友’这个高帽子,还是留着给对你惟命是听的人戴吧!”
崔易快速地朝门口走去,颀长的暗影踩着闪电的光芒跳晃不断,江远突然在身后大喊:“崔易!”
那个人停下了,江远却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
崔易转过身,留下一个玩味的笑容。“突然想起一件事,其实这个酒吧的名字起得一点都不好,不是么?”
萧晗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手上插着点滴。强烈的违和感竟让他出现了短暂的记忆空白,原地愣了又愣,才回忆起自己本该行驶在追逐江远的路途中,他“蓦”地一下坐起身。
“诶?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查房的年轻护士推门而入,一边说一边调节着输液器。
“几点了?”
“11点都过了。你在大街上晕倒了,是被一个路人送来的,人家还替你交了药费呢,真是好心。喏,你的车钥匙。”小护士随手指了一下床头柜的方向,开始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填写病例。
“你这人可真是的,吃了安眠药还开车,幸亏撞上的是不会动的花坛子,这要是对面来辆货车,你早没命了。哦对了,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看起来不像......诶?人呢?”
空荡荡的针头垂落在床上,混着血珠的液体在床单上渐渐晕染开来,就像一朵粉红色的蔷薇花。
脑震荡带来的眩晕与头痛大大出乎了萧晗的预料,医院的楼道犹如时空隧道一样,无限延长,不停摇摆,让脚下的每一步都像踩进棉花垛,又像陷入戈壁滩。
双腿没有力度,步伐却依然没有停止,萧晗不顾身后各个值班护士的差异眼神,跌跌撞撞地跑向一楼大厅,直奔着那个通向深沉夜幕的玻璃大门而去。
红蓝的刺目灯光由远及近,一辆疾驰而来的救护车叫嚣着悲鸣的警笛停在门口。后门打开,几名医护人员以最快的速度抬出一副担架,奔跑着直奔手术室而去。白色的人群擦肩而过的时候,萧晗不由停住了匆忙的脚步,看了一眼。
没有想到的是,见血就晕的萧晗那一刻居然没有害怕去直视那个被鲜血染得面目全非的身体。
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发现,担架上的那个人他居然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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