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英侠录

　　老道人这时已经进了西偏院。众道人见师父飘然离去，俱摇首咂嘴，趾高气昂的散去。张大见适才神技，心悦诚服。神仙长、神仙短的，打躬作揖，恭送众道人回去偏院。萧翼一旁啧啧称奇。张束摸不清那老道有何手段，但听适才众道人语含讥损，心中十分不悦。
　　但门前的信众怎肯罢休，都呼天抢地，哀求声滔滔不绝：
　　「老神仙救救我呀！」
　　「老神仙慢走呀！老儿来此一趟不易呀！」
　　「老神仙呀！我家还要请神求子哪！」
　　持铃大弟子玄冰子则又高声叫喊：「不要慌！师父已经帮各位准备了桐木神偶。来来来！报上你家人姓名，还是仇人姓名，道爷帮你刻上了，就请回家去，每日诚心礼拜，必定心愿达成。来来来！」信众听此言，俱各欢喜，争先恐后，围绕着玄冰子，求在木偶上刻姓名作法，然后请回家中祭拜，又到香案前踊跃捐献，唯恐后人，输了诚心。
　　这时，张大娘已经扶着张老夫人起身，往二进院行去。张束领着萧翼一起跟随，要向老夫人请安。谁知老夫人才坐上二进堂中，就看着张束，骂说：「你这闯祸胎！怎的一回家中，就冒犯了老神仙？难道你是和胡人杀红了眼，养成了什么泼辣德行吗？」
　　「娘！」张束赶紧辩解：「娘莫要着了魔道！这干妖人假言修道，却诱骗□□村夫愚妇，糟蹋好人家女儿。」
　　「休得胡言！」张老夫人大怒，以拐杖顿地，说：「老神仙在这徐州境内，可以抓鬼驱邪，教死人复生，教活人延寿。偏偏你这顽劣的不肖子，不识太乙金丹大道。」
　　张束又抗辩说：「娘！孩儿可不是胡说呀！这般妖道人在凉州、益州一带，哄骗无知黔首，遍地竖立淫祠。村夫愚妇崇拜如神仙，连许多官吏也受其愚惑。迎神祭祀时，信众夹道膜拜，壅塞道路，以百万计。荒弃农桑，百业皆废，致官府号令不行。朝廷禁不胜禁，已下严诏究办。如今凉州、益州一带，官府都在抓这般妖人。几个大郡中，捣破了十几间淫祠。几个淫道人给抓了，吃不住拷打，都服罪了。这干妖道人现在流窜到山东，大哥、大嫂不察，却将妖魔奉为神仙。母亲要赶紧将他们赶出去，以免日后惹祸。」
　　张老夫人却更是气愤，教训张束说：「你不要以为在外头见了点世面，就回来教训为娘。难道有老神仙可以为娘增福增寿，让为娘能够多活个十年八年的，却惹了你不高兴？」
　　张束又说：「孩儿怎会不愿娘长命百岁呢？但娘可知本朝自陈皇后祭拜桐人偶，被打入冷宫后，皇帝一直忌讳巫蛊祭祀！娘不要误把妖魔当成神仙了。」张老夫人一时语塞。
　　张大却来劝和：「阿弟不要才回家，就惹娘不高兴。这些道人在家里，讲的也是劝善惩恶的做人道理，哪里有差错呢？就是再怎样说，老神仙传授的修炼吐纳，健身轻体的功夫，也是百害无一利呀！再说，方才老神仙隔空断香的神通，确是不可思议啊！」
　　萧翼对老道隔空折香一事，亦觉难以解释。张束虽然也看不出手法门道，却还是嘴硬说：「江湖上障眼手段甚多，或许是骗术也未可知。」
　　张老夫人听张大说出一番道理，赶忙点头，又喝叱：「有理！有理！俭儿说的才是正理。请几个老神仙在家里，帮娘祈福增寿，教导娘吐纳练功，又碍着了谁呢？」又对张束说：「你好不容易回家，不要就惹娘心烦。今晚娘帮你办桌酒菜，慰你在外辛劳。教你媳妇也来！他个把月了，都说身体不适，不来看我。甚是无礼！咦？这是哪位？是新来的仆人吗？」忽然瞇着眼睛，看堂下一个少年。
　　萧翼看老夫人射来的目光，听老夫人把他当成下人，心中有些尴尬。张束赶紧说：「这是孩儿在路上结交的朋友，姓萧名翼，字子远，广陵人士。」萧翼赶紧趋前行礼。
　　张老夫人笑呵呵说：「怪道衣着与家奴不同！老身失礼了。方才真教小哥看张家笑话了。小哥要多留些时日。束儿就像他爹一样，专爱结交朋友。」说罢由两名婢女扶起，往内院行去。张束、萧翼起身恭送。
　　张大娘今日结束整齐，乌丝高耸，头戴金丝菊花发箍，蝴蝶采菊步摇金钗，身着胭脂鸳鸯闹水深衣，彷佛庙里女娲娘娘，贵艳不可仰视，娇嫩又不忍移目。但不知怎的，张大娘只瞄了张束一眼，却也不十分应承张束。萧翼想着：「张大哥恁的好福气，娶了这天仙也似的妻子。但张大娘十分高傲的脾性，空怕不容易侍候。」张大左顾右盼，朝张束尴尬笑笑，就要随张老夫人、张大娘进内院去。
　　「大哥！」张束叫喊：「我有话说。」张大哥转过身来，脸色阴晴不定。张大娘也回身过来，瞪了张大一眼。
　　「娘子！」张大嘻皮笑脸，对张大娘说：「我与阿弟说说就来。」尴尬的来到张束身前。张大娘又瞄了张束一眼，若有所思，就进了内院。
　　看张束兄弟要讲话，张大娘却也要摆脸色。萧翼心中琢磨：「张大娘真不好应承呀！看来是富贵人家女儿。」
　　张大就说：「阿弟！我们且找个亭子饮酒去。唉呀！你嫂子管得紧。我要饮酒，也不得自由。」就吩咐仆人取果子水酒来。
　　转了两个院子，看一座小小亭子，旁有水池、花树，布置得十分整齐。暮春时节，但见千红竞艳，万紫争芳。萧翼心中暗自喝采：「张家真是好大的家业！」
　　张束怔怔的看着园中芳菲，心中却是凄凉寂寞，暗自叹息，连饮了三巡，就有了些醉意。园中池台楼阁，还是爹爹在日模样！与长城边上的苦寒冰风，铁马追逐，黄沙溅血，士卒呼号，相差何止天堂地狱之别。但是除了爹爹，又有谁能懂呢？又有谁愿意听呢？又有谁在乎呢？
　　张大也有了几分酒意，就结结巴巴问：「阿弟昨夜，昨夜，锦儿，锦儿可有说了什么吗？你不要胡思乱想呀！」
　　张束愁锁双眉，说：「锦儿好像生了病，尽讲些痴话。大夫可有说些什么吗？」
　　张大彷佛松了口气，但也眉头深锁，彷佛有着心事，说：「如此，你，你不必担心。没事的！嗯…喔，阿弟此次回家要住几日？」
　　张束答：「十五日上下。家里事一向多亏大哥费心。」
　　张大叹气说：「那儿的话！唉！其实呀，其实真要谢谢你嫂嫂。若非她日日费心，为兄还真照应不来。」
　　张束问：「家中一干旧仆，似乎比三年前弟在家时少了许多，听祥叔说多有因年老，教放归故里的。」
　　张大：「你嫂子说这般旧仆，惯于倚老耍赖欺生，很难使唤的。」
　　张束：「这干旧仆跟爹多年。青叔向来恭谨，竟也放回乡了。」
　　「唉！」张大无奈，叹气说：「你也知道，你嫂嫂是富贵人家长大的。况且现在家事多是她在操心，我插不上手，总也要她觉得顺手才成。」又饮了几杯，彷佛有了五分醉意，然后低声说：「阿弟在酒泉那儿的差事，还是辞了的好。家里多个男子作主总是好些。锦儿是个好媳妇。你该在家陪她。」
　　张束见大哥一早就要醉酒，夺过酒杯，劝阻说：「哥哥喝太急了。」
　　萧翼看他兄弟二人话家常，想起自幼无父无兄，如今母亲又已物故。触景伤情，忍着泪水，转头看着水池中游鱼，自怨自哀：「即如鱼儿也有同伴，而我却是孤苦伶仃一人。」
　　张大哥又问：「这萧小兄弟是什么来历？」张束就把昨夜发生事情，概略讲了。张大就笑说：「唉呀！这没爹没娘，真是可怜！」又喊道：「子远！这鱼儿好看吗？来来来！吃些果子。」随手向萧翼抛出两枚杏子。
　　萧翼还在自怨自叹，眼角泛着泪光，没料到张大哥隔桌丢来果子。一个敲在头上，另一个更闹得手忙脚乱。张大哥哈哈取笑。萧翼心中气恼，觉得寄人篱下。张大哥却没有心眼般说：「子远！你娘死了，就可把我当个兄弟，以后一同做耍子。」张束皱着眉头，想着都这些年了，哥哥还是不看人脸色。
　　萧翼拭去眼泪，捡起果子，默默坐在桌旁。转头看张束却也心事重重模样，就想着：「与其在此看人眼色，还是早日离去，寻得娘亲尸骸，回乡安葬。」
　　张大不知不觉，又饮了两杯，满口酒气，摇头晃脑说：「你叔叔一定是奇人！这些奇人平日或隐迹市井，或放情山林。寻常却瞧不出来。下次我求师父帮你叔叔，那一干坏人一定不是对手。」
　　张束随着问：「提起那干道人，恐怕家中每日也需耗费数十金吧？」
　　张大说：「只要是有真神通，多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张束却冷哼，道：「那干道人尽是些花拳绣腿，村里把式，禁不住三招两招的。依愚弟看，尽是混吃骗喝之徒。」
　　张大瞇着眼睛，叹气说：「这也没的法子！娘年纪大了，又信得虔诚。你嫂子也是认真膜拜。总要娘与你嫂子高兴欢喜就是了。」脸色一变，又邪里邪气的□□说：「阿弟那里知道呢！还有许多好处。哥哥前些时，和好些道爷学习『房中术』，男女合气的法门。你说可妙否？哈哈哈！找个时候，我们一起与道爷们修练！哈哈！哈哈！老神仙说，修道成仙的窍门，就在调和阴阳，返归本源。那男女合气乃是天地间最自然之事。你看人从何而来？皆从男女合气而来。」看张束皱着眉头不说话，又扬着眉毛，低声说：「这事儿，可别让你嫂子知道了，否则要闹翻了。」
　　萧翼也有了三分酒意。看张大讲这些不正经事，心中不屑：「张大娘天仙一般的人品，配张大这个模样，真是鲜花插在牛…」想到这里，觉得对主人家不敬，赶紧停了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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