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英侠录

　　日磾、萧翼看数骑军士纵马奔过了身侧，却又听「咻！咻！咻！咻」弓箭发射声。巷中躲避之人更惊慌尖叫奔窜起来了，一时大乱。
　　「射中我了！」
　　「我不是强盗呀！官老爷可怜呀！」
　　「官大人！不是我！」
　　巷中尽是寻爹觅子，哀嚎惨叫的声音。但那些军卒却不断喝叱怒吼：
　　「让开！让开！」
　　「宁可错杀了，也不要放走！」
　　那些军卒对挡着路的行人，纵马放箭，一丝也不手软。
　　萧翼抬头看去，见几个老翁、妇女竟然也教弓箭射中。他惊讶骇异。但那些军士仍就骑着马儿在狭窄巷弄中，四处拨寻，喝叱：
　　「不要啰唆！」
　　「挡着中尉府抓拿人犯，一并拿下！」
　　日磾在旁边低声骂：「到底是抓什么重要人犯？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拿弓箭乱射？」
　　萧翼更是愤恨不平，低声骂着：「中尉府太也大胆了。谁没有儿女父母？怎可不分青红皂白，任意践踏伤害？」日磾生性谨慎，赶紧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想着中尉府的耳目众多，也赶紧闭嘴。
　　两人抱着那娃儿，随着人流又避入路旁酒楼之中。但那些军卒，张着弓，擎着斧，还在酒楼四周纵横着。其中一名军吏问：「到底找到了否？」
　　另一个人连忙回话：「回禀大人！那老奴已然负伤了。地上都有血迹。必就在此附近。」
　　见酒楼伙计正在关门，还有两个官差在门口叫喝，日磾、萧翼两人又抱着娃娃赶紧从酒店侧门窜出，转了个僻静的巷子走去。他两人只想早点带着娃儿，远离麻烦。幸喜这巷子十分狭隘，里面行人不多。日磾就将那娃儿放下，牵着那娃儿行走。但那娃儿还是嚎哭不止，叫说：「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爹！我要娘！」
　　三人往巷子后面走了十余步。忽然那娃儿抓着人叫说：「松柏！不要丢下我？我要爹！我要娘！」
　　萧翼急回头，看那娃儿抱着一名头戴软帽，身披宽大粗布黄衫之人。那人蹲在墙边，把头埋在双臂之间。那娃儿就摇晃那黄衫人，不住叫说：「松柏！不要丢下我！我要娘！我要爹！」
　　那黄衫人抬起头来，却是一个白发老者，嘴角挂着鲜血，面容惨白。那老者把那娃儿抱在怀里，说：「小主人！你赶快走！老奴已经受伤了。你快随这两位义士走了。」
　　萧翼忽然醒悟，这黄衫老者与那娃儿，八成就是中尉府要捉拿的要犯。就听日磾在他身后说：「小蛮子！我们不要惹麻烦呀！」
　　但萧翼看那老者投来乞怜的眼色，却一时震撼非常，不知所措。他想着什么样的案子，要连一个老奴、娃儿都不放过？
　　那老者看他迟疑，又央求说：「义士！老奴已经受伤了！这娃儿与我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老奴求义士带这娃儿走，给他一条生路。」
　　听那娃儿哭嚎：「我不要！我不要！」萧翼心中却异常混乱，迟疑该不该出手相救。他知那老少二人，应该是家中犯了事，受到牵连，因此老仆带着小主人逃避追捕。要知，汉法森严，在酷吏操弄下，更是株连干系，往往随意解释。家中若有人犯事，或者罚及一身，或者全家受戮，或者三族内亲属皆斩首，都属平常。而中尉王温舒，为皇帝倚重的爪牙酷吏，帮着皇帝殚压豪强，震慑诸侯，在京城中肆意杀戮，破家何止数万？萧翼想着，他若牵连其中，必定也是杀头大罪，而且还要连累日磾。
　　那老者看萧翼、日磾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就喝叱那娃儿，说：「傻孩子！不要哭！你快逃命去吧！」但那娃儿脸上皱成一团，眼泪鼻涕不停，还是哭喊：「我不要！我不要！」那老者满脸冷汗，将嘴角鲜血抹去，然后就咬牙站了起来，浑身发抖，将那娃儿抱在怀中。
　　萧翼看那老者散开黄衫下，果然是一领青衣，只是腹部、腿部露出几支断箭，下半身都已经浸在血海里了。显然那老者受伤沉重，料定必死，才要那娃儿自个儿逃命去。但那娃儿恐慌中，哪里讲得道理？但即使是这娃儿自个儿逃了性命，才三岁多，什么事都不懂，又有什么活命的机会呢？
　　萧翼想到这里，忍不住要出手扶持那老者。但那老者不再搭理他，只自虚弱的抱着娃儿，蹒跚的往巷子后面，跌跌撞撞行去。这时那巷中人发现了那老者，都惊慌退避，叫喊：「在这里！」
　　萧翼张口结舌，睁大了眼睛。他无力的望着那老儿抱着娃儿，孤独无助，软弱的走着。他心里揪成一团。他想起自己也是个孤儿，从小受人欺凌，就希望这世上没有不平事。他想起荀师伯呵斥苏文、马合罗欺凌落难祖孙，须发皆张的容貌声气。那种不计个人利害，扶颠持危的真侠士义烈风骨。他又想着自己是儒侠门弟子，如今见人溺水，却不肯伸出援手？他还算是个儒侠门弟子吗？他还算是个人吗？
　　他还在苦恼挣扎中，就听得巷外有人声叫喊：
　　「在这里！在巷中！」
　　「两头夹住，死活不论。」
　　「咻！咻！咻！」听放箭射来，萧翼连忙卧下躲避。又听马蹄声奔近，他抬头见那黄衫青衣老者脸颊上、胸前俱各中箭，脸孔痛苦扭曲，怀抱着那娃儿，蹒跚地奔至身前。又听那娃儿哭嚎：「爹！娘！我不要！我不要！」他担心那娃儿也已经受伤了。
　　他心神震荡，缓缓伸出颤抖的双手。他想要救那主仆二人。他却又犹豫的想着中尉府的种种残酷刑求手段。他若伸手救了那两人，他以后就成了亡命之徒，或将再无翻身之日，更让母亲泉下蒙羞。种种思绪，义愤、怜悯、惊怕、计算、羞惭，在他脑海中高速流转，不断冲撞他那幽微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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