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体

　　【39】

　　“别跟着我了！求求你！”

　　掏出钥匙将门反锁，林兮在楼道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哪还敢让无双陪着自己去书店，发生昨天那样的事，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勇气跨出房门了。可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她一步三叹的下了楼。

　　四离趴在阳台上看着林兮的身影带着疲惫慢慢走远，他懒懒道：“我们的身体过了适应期，白天也能小小的使用能力了，她那么弱，你还真放心她一个人走？”

　　无双站在一旁边啃着苹果：“我只是懒得和她争。”无双身型一跃，翻出阳台的铁栏杆，只有脚后跟站在下面延伸出来的一点地板上。

　　听得无双的语气，四离笑了起来：“哎呦，双儿这是在闹脾气呢。”

　　“闹脾气？谁有那闲工夫。”话虽这样说，但无双的脑子里却想起昨天林兮指着他骂的场景“你这是帮忙吗！你分明是坑人！是陷害！是图谋不轨！”眉头一皱，无双一声咂舌，他难得帮一次人，却还被说成这样，真是……想想就觉得憋屈。要换做是别人，早让他脑袋落地了。

　　无双抓住栏杆的手一松，径直从六楼跳了下去，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落在下方大树上，又是几个跳跃，追着林兮走过的路便跟了上去。

　　“她不让，所以就委屈自己悄悄的跟在她身后保护么。”四离感动的一声叹息，“双儿真是个痴汉。”

　　林兮走到半路却接到了季然的电话，她犹豫了好久才有勇气接起，电话一通，那方的季然先来了一声长叹，叹得林兮心惊胆颤，不敢说话，季然道：“林兮，对不起。”

　　“……咦？”酝酿了许久的情绪被这一句对不起打散。季然在那方深呼吸道：“昨天我妹妹肯定给你们带来了不少困扰吧。都怪我平时把她惯的。”

　　“啊……其实没有。”原来那是他妹妹啊，林兮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样的感受。

　　“我妹妹昨天好像误会了我们一些事。”季然的声音一些尴尬，“那个，这段时间书店你就不用去了吧，那丫头脾气蛮横，指不定还会去找你麻烦，所以，后面这几天书店就让它这样关着吧，啊，当然，之前的工钱我还是会给你的。”

　　季然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生到底是怎样和季然说的，就算哥哥谈恋爱又怎么了，为什么要找她麻烦，林兮肚子里堆了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听到这样的“辞退”理由难免觉得委屈，但是那些问题她都问不出口，她只有张了张嘴，然后干涩的说：“呃，也没帮上你什么忙，不用了……”

　　“这是你应得的，别和我客气嘛。那等我这边竞赛忙完了咱们再联系。”

　　“嗯，好。”

　　挂了电话，林兮在街上顿住脚步站了许久。这是怎样的感受呢，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更接近自己的男神，但却这样夭折了，说不定还给季然留下了不大好的印象。她摸了摸胸口，那里的气息有点不平稳。

　　去不了书店那就去自习室吧，林兮脚跟一转，往学校的方向走去。越是靠近学校路上的学生越多，大家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这样的场景她本已习惯，但今天她却觉得自己尤其的离群，像一个怪物，和别人的世界格格不入。

　　抱紧怀里的参考书，林兮苦笑，她到底是活得有多失败，在这种时候连一个可以诉说心情的人都没有。

　　读研后她的日子还会继续这样，一直一个人……林兮站在校门前开始怀疑，考研对她来说真的是最好的吗？她的人生，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40】

　　“碰”身后一声响动打断了林兮的感怀，她回头一看，画纸落了一地，弯腰捡东西的女孩正是小柔，只是今天同凌怎么不在她身边。小柔旁边的男生一个劲儿的和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恍神没看见你！”

　　有画飘到林兮脚下，她顺手捡了起来，正要去还给小柔忽听有人在窃窃私语：

　　“就是那个女生，美术系的特招生，听说是天才呢。”

　　“啊，那个聋哑人……”

　　林兮厌恶极了这种声音，勾起了她无数的灰色回忆，可她也没办法作做些什么，沉默的走到小柔面前，将画地给她。小柔一见林兮，微微一怔，然后用手语说谢谢。林兮笑了笑，转身要走，小柔却忽然伸手将她拽住，比划着让她等等。林兮看了看怀里的书，心想，反正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如就把小柔送到教室去再走吧。

　　哪想小柔去的根本不是教室，她在学校湖边随意捡了块有树荫的草地坐了下来，拿着笔便开始画画。

　　林兮犹豫了一会儿便也在她身边坐下，在这个学校读了三年的书，她还没有好好看过一眼被学校师生盛赞的玉子湖，其实仔细想想，她会活得这么失败，90%的原因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吧。胆小孤僻又自卑……

　　一副速写横在林兮面前，简练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女子的面容，看得出来画的正是林兮，只是画中的林兮眉头微锁，一脸愁苦。林兮一怔，拿过小柔的笔，在画上写道：“我今天是这样的怨妇脸？”

　　小柔咧嘴无声的笑，也写道：“姐姐有事不开心？”

　　林兮摇头写：“没事。”

　　“有不开心你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了，我什么都听不见，不会告诉别人的。”

　　看了一眼小柔温和的笑脸，林兮心头有些触动，她迟疑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这些选择，不是说出来就会有结果的，她写道：“今天没看见同凌。”

　　“他有自己的事。”笔尖顿了顿，小柔琢磨了一番才落笔，“昨天那个人，看起来和你感情很好，你们是情侣吗？”

　　她……和无双看起来感情很好？林兮干笑，抹了一把冷汗，如果那样算感情好，那她只能说夜色黑得太迷蒙……

　　见林兮这副表情，小柔笑着写：“不是吗？可你们看起来很般配，像是有股暧昧在溜来溜去。”

　　暧昧这个词像打开一扇门的钥匙，那些“赤果相见”的画面不断涌现，林兮脸一红，清咳两声，连忙摆手，以示自己清白。小柔笑得开心：“好吧，那我祝福你们以后能在一起。”

　　林兮被这声祝福吓得差点一口气没提得上来，连小柔听不见都忘了，一个劲儿摇头摆手说：“不不不，我求求你放过我！和无双在一起会死人的，不不不！你别害我！”

　　恍觉有道杀气直戳脊柱，森冷的蹿上后脑勺，林兮惊疑不定的向后望，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她再转过头来，却见小柔的纸上又写了一句话：“那个人是来把同凌抓走的吗？”

　　林兮一怔，想到无双和她说的他们的“竞选”，林兮看着小柔隐忍着担忧的脸只觉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他们到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啊……

　　见林兮沉默，小柔有些着急的写着：“我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们是要捉他回去吗？同凌很温柔，他不会做坏事，他只是陪我聊聊天，让我也能听到声音，让我也能用嘴巴说话，他很好……”

　　林兮点了点头，小柔看了林兮一眼，又默默的划掉刚才写的那几句话，改做：“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像同凌一样对我了，想到他会走我就很慌张，我其实知道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到这边来吧，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最后他们都会回去。但是，能不能在‘最后’到来之前，不要抓走同凌。”

　　林兮没办法给她做出承诺。

　　陪着小柔画了大半天的画，等林兮想起来要回家时已是下午三点，琢磨着家里的粮快被那两个大胃王吃光了，林兮先去了一趟超市，正挤在买米的队伍里时，林兮妈妈忽然打了个电话来，谢淑强势惯了，一开口没寒暄两句便直接道：“等国庆的时候你就来妈妈这里，我知道你们大四基本没什么事，在学校也是玩，我已经和你们辅导员说过了，国庆之后你就别回学校了，就在妈妈这里实习。”

　　【41】

　　林兮艰难的挤到人少的地方，弱弱的开口：“妈，我还没想好……”

　　“妈妈都已经替你想好了，你来就是了。”

　　“妈……”

　　林兮一再推脱，让谢淑有些生了气：“你这孩子到底要不懂事到什么时候，都大四了，你怎么不为你未来考虑考虑呢，妈妈这里都给你安排的好好的，为什么不来？你还想逃避现实多久？”

　　这一句话刺痛了林兮的软肋，她的弱点自己清楚，只是越是自卑，她越是想维护那个缺点，就像动物总会舔自己的伤口一样，她害怕被人揭短，不想让自己被打击得那么不堪：“我……没有逃避现实。”林兮的话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赌气，“我有给自己打算，我……我想考研！”

　　“考研？为什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我已经准备了很久……”

　　谢淑一声叹息：“兮兮，妈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多读三年书，无非多躲开社会三年，可是你不能再躲下去了。听妈妈的，早点出来面对社会，对你没坏处。”

　　林兮握紧了拳头：“妈，我想考研。”

　　“你这孩子……”

　　“妈，我不小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这边有点忙，先挂了。”匆匆挂掉电话，林兮一声长叹，心情更加沉重了起来，事事不顺，她这是走到人生的低谷了吗……

　　拎着五斤米和一些食材走出超市，林兮只觉得生命用它全部的力量拽着她的脚步，让她举步维艰。忽然之间，手上一轻，林兮下意识的觉得是贼，浑身一震，抬头一看却只见无双拎着东西斜眼看她：“啧，五官到底要怎么长才能长成你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

　　“无双啊……”这个男人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他应该算是现在最贴近她的一个人了吧，能不能把她心底的郁闷说给他听呢，今天太多事，她实在是憋不下去了，“我好累。”

　　无双眯起眼：“别以为你这样说今天晚上就可以不做饭。”

　　林兮垂下头，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你走远点好吗……”

　　无双斜眼看了她许久，老实跨前一步在林兮前面走着。林兮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埋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举步往前，没走两步忽然脑袋顶上了一个坚硬的背脊，林兮听见无双在前面不咸不淡的问：“你今天抽筋了么？”

　　“我很好。”

　　无双沉默了一会儿：“抽筋了要说。”

　　“我很好！”林兮不想再和他说话，伸手推他往前走，“回家。”可推了两下，无双动也不动，林兮疲惫极了，刚想绕过他走人，无双竟出人意料的蹲下身子，林兮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他鞋带松了，但转念一想，无双那铠甲一样的靴子哪来的鞋带。

　　“啧，只有这一次。”无双不耐烦道，“还不上来。”

　　林兮呆怔：“上哪儿？”

　　“啧，背上！”言语中已是对林兮的迟钝忍耐到了极点。

　　谁的背上……林兮看了看无双宽阔的肩膀，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要背她？林兮耳根一红：“突然的，这是要做什么，我又没残。”她语无伦次的说着，转身要走。

　　无双哪还和她讲道理，探手将她一抓，林兮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腹部被顶得一痛，大脑充血，竟是无双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扛上了肩头！林兮惊骇的大喊：“你在干嘛！放我下去！”

　　无双迈步便向前走，嘟囔道：“练什么龟息大法，走得这么慢，回到家都要饿死了，要好好背你你不肯，不怪我用强。”

　　倒吊着的林兮听得这几声嘟囔登时气得没了理智，她使劲儿在无双的背上捶打：“你混蛋！我都这样了！凭什么该做给你吃！你去死！我们同归于尽啊！妈的没法活了！同归于尽啊！”吼到最后都几乎破了音。

　　无双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啧，吵死了，闭嘴。”

　　林兮将下嘴唇一咬，眼眶一下就红了起来，她忍了半晌，哑着嗓子道：“我要背，这样难受。”

　　无双依言放下她，林兮这次乖乖爬上了无双的背，抱着他的脖子，想到自己那么委屈，林兮眼眶一下就湿润透了，她把头放在无双肩头，眼泪没一会儿就浸湿了他的衣服。

　　“喂，抽筋了要说。”

　　“我很好！”林兮抽噎着举着拳头狠狠揍了他脑袋一拳。无双额上青筋一凸，刚要忍下去，林兮又哭喊着，“混蛋混蛋混蛋”连揍了他三拳，无双青筋爆了满头，咬牙切齿道：“不要得寸进尺！”

　　林兮识趣的收起了拳头，又趴着继续哭。

　　适时天边火烧云正红得艳烈，人影长长，在路人讶异的目光中，黑风衣男子挂着塑料袋，背着女孩，昂首挺胸，面无表情的泪流成河。

　　尽管眼泪鼻涕让他很不舒服，但他却没有呵斥林兮一句，说要她别哭了。

　　【42】

　　一场痛哭倒让林兮心情放松不少。到家的时候林兮已经不哭了，她掏钥匙开门，恍然想起今早她出门的时候是将门反锁了的，她转头问无双：“你怎么出来的？这锁没被你弄坏吧？”

　　无双不屑的扫了她一眼：“弄坏它？不如掀了门。”

　　林兮半信半疑的将钥匙插|进锁眼，发现门锁果然还是好的，她瞥了无双一眼，正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出门的，忽然大门从里面推开，四离可怜巴巴的站在里面，道：“你们都去哪儿谈情说爱的，嫂子你知道双儿有多过分吗，他居然是吃完了家里最后一个苹果才出去的！他什么都不给我留！饿死我了呜……”

　　“不想饿肚子就滚回去。”无双拎着袋子先进了屋，四离不甘心的追上去抢东西吃，无双不给，两人过招拆招半是闹半是玩的斗了起来，这些天林兮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淡定的在他们打架的空闲自顾自的拿了食材进厨房做饭。

　　煮饭，洗菜，炒菜自从无双来了之后，她的厨艺在不知不觉中进步了不少，一顿家常饭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做好还是三人份的，林兮自嘲似的想，以后要是实在没出路，她干脆就去做保姆吧，反正她能忍话少，听说现在的保姆工资可高着呢……

　　将炒好的肉片端出去，忽听阳台传来手机的开机铃声，林兮眉头一皱，往阳台看去，此时外面的天色已是深蓝色，手机的亮光便尤为醒目，林兮和谢淑通话之后为避免被妈妈电话轰炸，她索性将手机关了，现在……

　　“你拿我的手机干什么！”林兮冲阳台上的无双走去，“还给我！”要是妈妈现在打电话过来，无双一不小心接了那还得了。

　　四离坐在沙发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着两人。

　　无双本想悄悄鼓捣一下这个玩意儿，哪想居然会摁出声儿来，他不耐烦的一撇嘴，也没急着把手机还给林兮，而是拿着手机，把手伸出阳台外，道：“你老实和我说这个里面有什么东西，说了我就还你。”

　　无双今天跟着林兮，看见她两次接了电话之后都神情萎靡，断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威胁她，或者对她不利。也许和另一个世界没什么关系，毕竟他没感觉到有什么法力施加在这东西上面，但他们现在双生共命，任何一点会危害到他们俩的东西，无双都会不留余地的铲除。也算是顺便帮帮林兮的忙好了。

　　林兮皱眉：“没什么东西。你别把手伸在外面，掉了怎么办！”

　　无双眯眼：“你不肯说实话，它掉了就掉了。”

　　林兮一声叹息：“别闹了，今天没力气和你吵，快点还给我。我锅里还煮着东西呢。”

　　“是吗，既然这样，那就……”说着，无双手微微一松，林兮心中一紧，她只有这一个手机啊，摔了哪来钱去买新的，她又才和妈妈吵了架……当下，她一心急，猛扑上去拉无双的手。

　　无双这一下本只是想吓一吓她，没想到林兮这么生猛的一扑，拉得他手一抖，刚开机还闪着光的手机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而决绝的线，毫不留恋的离开无双的手，直直落了下去。

　　只听“咚”的一声。阳台上两人的心都跳了一跳。

　　四离见此情此景，默默的抱着零食进了厨房，帮林兮看着锅里的食物。

　　无双探头往了一眼摔得尸骨不全的手机，心里有些愧疚，但他默了半晌，嘴上却吐出一句：“啧，所以让你说实话嘛。”

　　“你……”林兮垂头，双拳紧握，浑身颤抖。

　　无双抬头望天边暮色，本以为会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哪想等了一会儿，林兮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他这才斜过眼打量林兮，却见她只垂头盯着地面，身影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单薄。心头忽然抽痛了一瞬，无双眼神四处乱瞟了一阵，终是下定决心一般，他张了张嘴，马上就快酝酿出一句道歉的话，却被林兮弱弱的声音打断。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双一怔，眉头微皱。

　　“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动不动的受伤，像个异类一样。都是因为你我才没办法和别人相处，被歧视，被指着脊椎讽刺，什么怪孩子，什么不干净……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这样。”

　　脑海中纷乱的画面闪过，无双眉头紧皱，黑眸之中冷淡的印着林兮有些苍白的容颜：“为什么我还要在这里受你的罪？你凭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明明都是你……什么双生共命……谁稀罕你救。”

　　无双望着林兮，眼中一片空无，看不出喜怒。

　　四离从厨房走了出来，神色不愉，头一次严肃的喊了她的名字：“林兮，够了。”

　　但林兮听不进去，她狠狠瞪了无双一眼：“你要是从来就没存在过就好了。”她转身离开，也不管锅里还煮着的东西，拿了钥匙穿了鞋便甩门下楼。

　　“双儿……”

　　阳台那方静默了许久。

　　“她饭做好了么？”

　　“呃……是好了……”

　　“那就随她走。”

　　语气淡然得和平时没有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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