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倾国

　　曾记乌衣恨之七皇子
　　眨眼秋去春来，草长莺飞。
　　过去的一年里，我仍旧住在乌家，我虽封了官，却年龄过小，所以皇帝并未赐我宅第。
　　那一次大哭后，我便很少与哥哥见面了。
　　哥哥、我和娘虽住在一个院子里，我却总是早出晚归，所以渐渐地，有我也像没我一样，娘与哥哥有什么话，都只能在我门上留书了。
　　其实，我是故意避开哥哥。
　　幸而身为大内侍卫统领，本就不是轻松的美差，我不用找借口就很忙碌，忙碌起来也就真的少有时间去想哥哥了。
　　“太子殿下到！”
　　我搁笔，只能整整衣冠起身迎驾。
　　“殿下近来驾临四方阁未免太勤，莫将为殿下忧心啊。”
　　“哦？霖儿有何为本宫忧心的？”太子不改往日习惯，自顾叫我为“霖儿”，走到鸟笼前逗弄他上次硬是留在四方阁的鹦鹉，对鸟也笑得好是温和。
　　“人言可畏，殿下。”身为太子，在夺嫡战日趋激烈的时候总往大内侍卫统领办公的四方阁跑，已有人放出谣传说太子意欲拉拢大内侍卫以策逼宫。
　　合掌而笑，太子转过了身，“本宫那些皇弟不也老往霖儿这里跑吗？”
　　既然本人不在意，我还用多说什么？任他如坐在东宫般品茶吃点，我回到案前继续处理公文。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掌了灯，我揉揉有些酸涩的眼，抬起头来被一张凑在眼前的大脸吓了一跳。
　　“殿下还没回去？”我说。
　　他摇头笑笑，“本宫在等霖儿去喝酒。”
　　喝酒？
　　和太子喝酒，这不是第一次了。骑马来到宫外，我们直奔醉仙楼而去。
　　醉仙楼的玉色十八清，味淡性烈，口齿留香，常人只消十八杯必醉无疑，我们却能过了三十杯仍旧头脑清醒。
　　“霖儿真是越来越好酒量。”拾杯抿唇，太子笑语。
　　“再好的酒量，也不敢和殿下相比。”我举杯一饮而尽。
　　“不敢？”搁了杯，他起身凭栏远眺，望着天边一轮明月，竟怅然笑道，“好个不敢！”
　　我只管举箸吃菜喝酒，由着他感怀伤情去。
　　“霖儿，你心里那个人，可珍惜你？”
　　突如其来的一问，我筷子僵在半空，眨了下眼，瞄准最大的一片鸭肉夹起放进嘴中，我恍若罔闻。
　　“霖儿，这八年，我的太子妃，只为你留着。”他回过头来，逆了月光，整个人像散发出淡淡的清辉，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凝视我。
　　满桌珍馐，我忽然没了胃口。喝下一杯玉色十八清，竟觉得满口苦涩。
　　那又怎样？
　　你笑容再像哥哥，你到底不是哥哥。
　　所以，我不必对你留情。
　　“太子，乌家押的，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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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家押的，不是太子，却是一个置身夺嫡之战外的皇子。
　　七皇子。
　　我第一次见七皇子，他正泡在御花园天池湖中找东西。
　　刚从皇帝那里退下，我难得好奇地停住脚步，站在岸上看那个暮秋时节还敢下水的笨蛋瞎折腾。
　　起初我以为他是宫人，便看得高兴了，问道，“喂，你在干吗？”
　　从水里冒出头来，他抹了把脸，看了看我，说，“找东西。”
　　找东西？这天池湖深不见底，据说当年昭容杀良妃，把良妃尸首抛入湖中，自此再不见良妃尸首浮上水面。他竟然在这样的地方找东西？
　　我摇头笑笑，想着许是哪宫主子变着法的惩治下人，又见他一头扎入水中，半晌再不见动静。
　　不会是……沉了吧？
　　我微微眯起眼，开始思量要不要当作不知道，还是真叫大内侍卫来装模做样打捞一番。这样又过了许久，湖面还是一片平静，路过几批宫人侍卫见我便行礼招呼，我敷衍着心里决定还是离开好了。
　　哗啦——
　　回过头去，他破水而出一手高举着一件物什，距离有点远，我没看清楚他手里那是什么，我却清楚地瞧见他眼色清明地望过来，冲我淡淡一笑。
　　那是我第一次见七皇子，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见他无事便调头走了，再见他时，却是在御书房。
　　“儿臣告退。”
　　他从我身边走过时，我才看清他的面容，竟是比我小的模样，却已隐隐透出俊逸男子的风韵，看他穿戴淡雅朴素，如果不是听到他说话，我还真想不到他会是传说中皇帝宠妃楚氏的儿子。
　　贤妃楚氏，入宫多年，却是近年来才被皇帝独宠的后妃。楚氏祖上曾官至右相，又封齐国公，到了楚父这一辈却已没落。家族势微也就不能给楚氏依靠，楚氏却凭一己之力在残酷的后宫争斗中占据一席之地，从美人升到仅次于皇后的贤妃，近三年来更是独霸皇帝的宠爱。
　　奇怪的是，这个不简单的楚氏，生了个儿子却是众皇子中最为无能的七皇子，整日里就好吟诗作画，别人夺嫡争得头破血流，他却还能一心礼佛，上云龙寺听破云大师讲经一去三月。
　　也许，他是深藏不露呢？
　　父亲终于等不及了，招我密谈。他选的是有白贺苍家支持的四皇子，我却选了仍旧置身事外的七皇子。
　　“七皇子？”父亲皱眉，在他的印象里，似乎没有这个人。“你为何选他？”
　　为何选？因为我觉得他不简单，他不会只是看上去的那样无能。
　　我这样说，当然不能让父亲信服。
　　“第一，楚家无势；第二，贤妃够聪明；第三——”我看进男人的眼，冷冷傲笑，“乌家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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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不知为何，潜入皇宫的刺客多了起来。我也就忙碌起来。
　　今晚接到密报，有人会来夜袭，我便没有回乌府，留在宫中亲自镇守。
　　“要喝酒吗？”
　　坐在屋檐上正吹风赏月，下方有人问话。我探头去看，一身月白衣袍，却披头散发，正是七皇子。
　　他拎着个小酒壶，玉白的壶上系了玄黑的绳结，仰望着我眉眼弯弯地笑。
　　“好啊，拿上来。”知他不会武，我故意刁难。
　　他果然皱了眉，想了想，忽又展颜淡淡一笑。“这原是我自己酿着玩的，还是不献丑罢。”
　　好招欲擒故纵！
　　我飞身抓住居然转头就走的他，清笑一声，带了他提气翻上屋檐落定。抢过酒壶仰首畅饮，酒味清冽竟然还带了丝丝花香。
　　“好酒！”心情大好，我把所剩不多的酒丢还他，“这叫什么名字？”
　　他也不嫌弃，就着我喝过的酒壶浅尝一口，说，“还没想好。这是第一坛。”
　　“花前月下。”我笑，“就叫‘花前月下’的好。”
　　他不争不辨，点头说，“好，这个名字好。”
　　那一夜，我和七皇子对饮甚欢，刺客来时，我乘兴耍了许久不曾施展的“倦字十式”剑法，他明明惧高，却还是故做镇定地拍手喝彩。
　　许多年后，当他告诉我他已决定抄灭乌家，那时我才发现，多年前的月光是那么美好。
　　可惜逝者已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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