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之越罗

作者:顾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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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翻地覆


      半年功夫,阿罗已经成了宋之问眼前的红人,宾客宴饮时常差人相请,都赞她的林下之风。宋之问与之诗酒唱和也颇为得意,然阿罗平日却行止端庄,不肯与他调笑。宋之问自然不知彤云的事,以其贤德,亦敬之。阿罗模样性格原招人喜欢,小嘴又甜,不时给丫鬟婆子一些小恩小惠。她女红出众,惹得合府女眷皆羡,甚至大夫人都还差人过来讨花样子。达奚氏生得十分艳丽,有些狠心毒肠,脑子却慢人一拍,阿罗不久就和她混熟了。若摸准了脾气,她也不难相处,有时还把针线活跟阿罗拿到一处做呢。这半年的光阴,对付得还算不错。
      眼看着张罗着又要过年,府里开始张灯结彩。阿罗终是小孩心性,在外头天天装那个端凝高雅的贵妇几乎把她给累趴下,好不容易有个光明正大玩耍的机会,怎能错过。这一连几日都关起门来偷偷做一个超级大的灯笼,梅香、月华、彤云和奶娘也被叫来帮忙。本来一心扎一个大龙,可那个龙头实在太复杂了,她弄了几下就失去了耐心,还是彤云帮她扎好了,但阿罗一开始扎歪了,还是成了个四不象。形出来以后,大家说说笑笑往上贴彩纸剪的鳞片。
      “奶娘好冷,再添些炭火吧。”阿罗呵着白气搓手。
      彤云说:“我去。”她拨了拨铜炉子里的精炭,又揭开香炉盖子。
      阿罗忙道:“彤云姐姐,百合香太腻了,我喜欢梅花香。”
      月华抬头道:“说来也怪,今年长安的梅花一朵都没开呢。”
      梅香道:“都下这么大的雪,只怕是冻得过了。”
      阿罗趴到窗口看外面玉树琼花冰雪世界,嘟着嘴说:“我想出去堆雪人。”
      “可千万使不得。”月华睁大了眼睛,她可从没听过哪个主子有这样的奇怪要求,“别说姨娘不像样,要是手脸冻坏了,叫老爷看见我们可得挨骂了。”
      “你们北方看雪看多了,岭南可几乎从不降雪呢。我只五岁那年冬天见过——”阿罗凭窗惆怅了一会,伸指在窗台的积雪上写了个“陌”,慢慢涂去,“好多年好多年没见了。”
      彤云笑道:“这么爱雪,一会我拿个面盆出去装一盆给你搓团子玩,千万别蹲雪地里弄去——留神多嘴的看见!”
      阿罗深深地吸了一口雪的沁凉气息,把两只手按进积雪中。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她问:“你们北方都有哪些玩雪的法子?”
      梅香笑了:“那可多。我小时候也曾淘气来,跟小子们玩打雪仗、堆雪人、张网捕雀儿。那些还是平常的,做罗汉可听说过?”
      彤云笑着截道:“莫再说了,说不定我们这阿罗妹妹真会去试的。”
      阿罗缠道:“梅香姐姐你说!你快说嘛!”
      梅香不顾彤云、月华来捂她嘴,咯咯笑道:“做小罗汉,只往雪里按进一张脸;做大罗汉,望着深雪里一倒就是——出来一个囫囵的印子,哎哟,别拧我——你瞧瞧,可跟你一不一样?”
      阿罗拍手乐道:“果然新鲜有趣!”
      彤云道:“你可万万不可学样!”
      阿罗吐了吐舌头:“那大冬天的我们玩什么?整天绣花啊熏香啊,菩萨都比我们有趣,还能提个篮子钓江里的鱼!”
      月华想了想说:“玩占卜不?小时候祖母教过我火珠林。”
      梅香笑道:“我祖爷爷会看手相!”
      阿罗跳起来说:“占卜吗?我也会我也会!神针……我姑姥姥还有舅妈、姨妈她们都会,教过我好多法子呢。”
      她取了三枚铜钱,合在手心里颠了颠,笑说:“这一卦先测彤云姐姐的姻缘。”众人拍起手来。
      彤云含羞带笑去胳肢她,阿罗跳开,急急掷了六次,抬头满面喜笑说:“坎上震下,是个屯卦,元亨,利贞。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象》曰:求而往,明也。”
      彤云脸红:“这些之乎者也是什么?”
      阿罗调谑地看着她:“是说为婚姻大胆前往是明智之举。我先恭喜姐姐了!吉期指日可待啊。”梅香、月华都笑得捂肚子。
      彤云佯怒道:“死丫头片子笑什么,有嫁人的心,何不让阿罗妹妹给你们算算?”
      阿罗把铜钱攥起,想了想说:“这一卦,算我自己。”六爻排成坤卦。她低头静静地看着,念道:“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地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月华道:“这是个好卦象啊。”
      阿罗点头:“我只疑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是走到了绝境;‘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
      奶娘疑惑:“小姐……”
      阿罗望着这几个丫环姐姐:“你们说,宋府不会出事么?”
      哑然。
      半晌,彤云嚅嗫道:“怎么会……夫人姨娘们平日烧香礼佛,给寺庙的香火钱也不少……”
      “那么,老爷做过的事呢?”阿罗爽直望进众人的眼,“他只为抢外甥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居然就能下手……”
      月华轻呼一声:“隔墙有耳……”
      “这桩公案,还有人不知道么。”
      “刘公子那是……”
      “不说那刘希夷,如今皇上病重,老爷攀附的又是她的两个媚臣。等张氏兄弟倒了,谁来与他撑腰?”
      众人惊呆。
      彤云眉心骤起,许久,长叹一声:“都是命……”
      阿罗敛了那与她不符的严肃神情,笑道:“我真是,大过年的胡说什么。”她三把两把捋起铜板:“这一卦,就测我大唐吧。”
      六颠六掷间,天机窥破。
      乾上坤下,无一变爻:否。
      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小人当道,凶险至极。

      室中弥漫着凛冽的梅花香,愈香愈冷,愈冷愈香。那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子玩着铜板说:“不破不立,不塞不通。”

      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珍馐满席,喜乐融融。
      席间阿罗胸口一阵难受,请离席。
      达奚氏笑道:“妹妹怎的这么扫兴。这可是你在宋家过的第一个年,还是叫大夫来瞧瞧?”
      她笑着推辞。出得门来,宋之问竟也尾随在后。
      不能露出厌烦模样,她含笑道:“夫君还有何事?”
      宋之问拉她步入庭中,仰首道:“越儿,你看这天上明月。”阿罗不愿让这个人称她小名,宋之问就一直叫她越儿。
      一轮银白的圆月隐在乌云后,给乌云都镀上眩目的银边。
      宋之问叹道:“人事有虚盈,明月有圆缺。”
      阿罗笑道:“夫君莫非是不喜欢乌云蔽月之景?但依妾之见,天光云影皆有其可观之处,怎能因此不乐呢。明月虽被乌云所蔽,但它自身的纯净光明并无一毫受损,待这云散了又可照耀人间。何况这绣了花边的云彩,在妾看来也很美。”她怎么都不愿说什么“愚见”、“贱妾”,能耐着性子自称个“妾”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之问今天看上去真的好怪。他背着手,站在雪地的红绡灯影里,面目模糊。
      “越儿,你说,那些乌云消散后,都到哪里去了?”
      阿罗胸口憋闷得慌,实在不想再冻得冰凌棍似的戳在雪里谈天了:“夫君,你累了。席上还等着你,少吃喝些,早些睡吧。”
      她回身想溜,被他拉住。宋之问今天的落寞神情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越儿,你这是,关心我么?”
      她被他那双难过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舒服,模模糊糊说了个:“嗯。”啊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这人干什么啊,鸡皮疙瘩都要掉了——小姑娘终于夺路而逃!
      “越儿,对不起。”他说。她没有听见。
      死寂的冬夜,连虫鸣也没有。

      正月初一,改元神龙。女皇病重。下诏:“自文明以来得罪者非扬、豫、博三州及诸反逆魁首,皆赦免。”
      是日,彤云来报:“府里来了五个人,说是阿罗妹妹的亲戚。好像昨天就来了,老爷不让他们见你。现在在书房议事,外面还让人守着。”
      阿罗又欢喜又生气,兴冲冲地把手里的杯子狠狠一掼——好啊,怪不得昨天神秘兮兮的,原来是不让我见亲人!梅香她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一阵风地推门出去。丫环们赶上来,院中四顾不见人,她已贴伏在屋瓦上。
      前面就是书房。从紫藤院过去守备最疏。她跃下地来,大大方方向前走去。一个家兵拦住她:“越姨娘,老爷有客,不许任何人打扰。”
      她眼一横:“老爷特地叫我过去的。”
      又一个家兵拦上来,跪陈:“老爷说就算看到越姨娘向这一带行动也要诱您往别处去,断不肯能叫您的。您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小人。”这人面目刚毅,看起来很不好通融。看来智取是不行了。
      阿罗遗憾地说:“唉,亏我新写了一首诗,还想叫他帮我品评。改日算啦。”说着腰肢一扭从他身边走过,伸手一拍他肩:“辛苦你啦!”
      “不辛……”下一个字卡在喉咙里,沉下去了。
      笑眯眯故伎重演:“也辛苦你啦!”另一个也僵在原地。
      阿罗回头看看这两个木头人,觉得跪着那个姿势太不自然,上前帮他摆成个坐姿。拿手在他眼前晃晃,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坏笑着收了指间的丝线。针上涂了顶厉害的麻药,进入血液能定上一刻钟,醒来也不知道“睡着”过。

      挨到窗边,便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宋大人,请你把阿罗交出来!”
      阿罗心中一喜:这不是舅舅吗?难道外公他们来救我了?她用指头蘸上雪水润开一个小洞,果然窥见五个客人都是周氏一族的人。
      “越儿已经进了我家门,她是我的人了。嫁女儿的是越家,不是你们神针门!凭什么要从我宋府带走我的姬妾?”
      叶娘冷冷地说:“嫁女儿的是越家,不是我神针门。他越傅淳做的混帐事,我神针门不认,只要我们不答应,她就与你无关。倒是你扣留我们神针门精华传人,绝不能就此罢休!”
      宋之问大怒:“江湖事,江湖了,不要扯上朝廷。我好歹还是个司礼主簿,岂能任你们在我家胡来!”
      一个远房婶娘沉声道:“你在乎的不过是一个面子。要多少美貌女子,我们都可以给你,只有越氏阿罗不行。因为她是我神针门被选中的圣祇,‘圣手神针’四字的传人。”阿罗大惊——什么传人?什么是圣祇?外公他们要救她,何必编这么玄乎一套话?要是姑姥姥在这,以她的性子早把宋之问的嘴缝了,噼哩啪啦打将进来不就得了?
      宋之问拍案道:“你们江湖门派的事我不懂,也不想懂。越儿在我家好好的,非跟着你们刀光血影的作什么?”
      “这话倒还像样。”说话的女人虽然蒙着面纱,但阿罗一眼认出是自己的老师姐。姑姥姥嫌她悟性差,一直不肯把医术全盘相授。她威胁道:“但你要知道,朝中也有我门中人,若为了阿罗跟我们撕破脸,可没你的好处。”
      “谁?!”一只大手突然破窗而出。阿罗刚要翻身跃起,已被他抓牢衣领。
      “阿罗!”满屋的惊喜。只有宋之问黑着一张脸。
      “叔叔可不可以放我下来?”阿罗撅着嘴问还抓着她的那个汉子。
      “好好。”汉子松手,脸红了红。
      “就知道他骗人!说什么你病了,什么人都不能见。如今看到你活蹦乱跳的,我也放心啦。”叶娘开心地抱住她,亲了又亲。
      “叶娘,圣祇是什么?大家为什么说我是神针门的圣祇?”阿罗搂着叶娘的脖子问。
      叶娘疑惑地看看众人。
      老师姐上前说:“这事师父早就定下了,只怕还没告诉阿罗。”
      舅舅道:“还不怪缃儿那不识相的,当初选中的就是她。说什么不想做了,就急急忙忙嫁了个半点好处没有的绸缎商!”
      阿罗涨红了脸,攥起双拳:“舅舅!你不要当我面骂我爹娘!”
      舅妈道:“你别理他——阿罗,现下就去收拾行李跟我们走吧。长安待不得了。”
      阿罗一愕:“为什么长安待不得了?”
      舅妈推她:“你不要管,快去!”
      宋之问已恼得几络胡须都翘了起来,见阿罗向他望来,努力静气道:“你若要舍我而去,我也拦不得了。”
      阿罗却站定,望着众人:“我娘为什么不要做神针门的圣祇?”
      舅妈道:“你先跟我们回去,再慢慢跟你解释。”
      阿罗环顾一圈,静静地说:“我现在就要知道,不然我就不出宋府。”
      神针门的人都突然冻在当地。半年光景,小丫头身上已有了一种奇异的气势,如菩萨顶上圆光,锋芒逼人于无形。
      老师姐见陷入僵局,从袖中取出一块叠好的素绢帕:“也罢,这是师父写给你的密信,看了再作答复不迟。”
      阿罗默然接过置于袖中。
      宋之问抢上道:“都商量到这地步,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人?你们为客忒也霸道了!”
      老师姐扫他一眼,点点头:“也罢,三日后我们再来叨扰。”
      阿罗敛衽施礼,五人微微一怔,终于转身离去。
      宋之问急忙问她:“越儿……”
      阿罗不等他下文便跑掉:“夫君,妾先退下了。”

      在房中打开素帕,阿罗愈看愈惊。向来以为神针门开着医馆、绣楼,虽涉巫蛊方术,所行不失为济世之帮派。但绢帕上周若素白线所绣皆是咒杀女皇、密谋逼宫等语,言长安近日将有大变,嘱她速离长安继承圣祇之任。
      阿罗脑门火烫起来,站起来满地踱步。想到当年殿上见到武皇,那样的光彩辉煌、端庄可敬,又想到一根根钉在人偶上的银针,实在别扭得紧。细细思量,念及初探清芬楼那一回,言语涉及李唐旧臣张柬之,更错不了了。若周若素便是现任的圣祇,平日足见其举足轻重,武艺、医术可算是最精的一人,巫术仪式以她为核心,嫡派弟子的功力也靠其传承,恐怕圣祇的意义便在于此。
      这些阴谋算计,思来想去她实在厌恨得紧,一跺脚挥开帕子:“我才不要做呢!”帕子飘落在地上,又被踢两脚:“怪不得娘不要!我也不要!”她随即想到:“现在才告诉我,不怕我不肯么?”两手一拍:“是了!姑姥姥晓得是爹和哥哥逼我嫁的,一定说什么都要先离开宋家。再说这个走法,宋之问也怪不到我越家头上,她料想我定是乐意的。”
      “再说了……”小丫头托起两边腮帮子放在桌上,“我对神针门在朝中的作用一知半解,不明内幕。门中弟子又以周家为主,兼有七大针神嫡传支派,大家都沾亲带故的……”她袖出一把弯月针狠狠地扎入被褥:“可我就是不舒服!我不想,我不想……害人啊……”

      开箱取出《傲雪图》,光明照眼,整整三千六百七十二朵梅花。娘,这是你托付给我的最重一件东西了。它跟神针门无关,而仅仅是——我的嫁妆。贴衣缝起,不离不弃。总算,世上还有母亲的温度,母亲的念想。

      阿罗走到园中,满目荒芜,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她轻轻地折下一枝干枯的梅枝,行到翠竹亭里。
      从来都,没有这样寂寞过。身外无人,身外无梦。
      从袖中抖开一卷绢素,坐下来细细铺平,用好花青调了胭脂,用梅枝,慢慢地搅拌出烈艳无双的深紫,像吸饱了鲜血和忧郁。一笔一笔,清淡的,纵横。
      老瘦的茎,残缺的叶,瑰丽的色,冷冽的香。她从来没画过这样的芙蕖,风刀霜剑朝夕迫,香色却逼到了极致。清华绝韵,黯然销魂。

      冷云幽雨翠竹亭,支支都画红芙蕖。
      素手捻尽珠一斛,夜来不见鸳鸯宿。

      莫问闲情都几许,枕琴卧听燕山曲。
      起来呵手撮霜须,秋光镜里颜如玉。

      折却芙蓉理新鬓,青梅画竟点绛珠。
      从来翻覆千年醉,门前柳絮因风去。

      脆硬的梅枝“啪”地折断,再续不成。
      阿罗懒懒地看了一眼,累了,于是伏案睡去。
      她梦见了很久不见的红衣姐姐、白衣姐姐,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们。
      在一个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的地方,空中飘着一支细细的清歌。漫天梅花落下,厚厚地积在地上,清香扑鼻。走入林中,先来相迎的是红衣裳的姐姐们,容华灼目。一会儿又有粉红、淡绿、鹅黄衣裳的姐姐们,最后出来的是白衣裳的姐姐们。服色愈素,容貌愈美。她们对她微笑,叫她绿萼公主,与她一起吟诗、作赋、饮酒、歌舞。这些平日做惯的事,仿佛欢乐,又仿佛忧伤。她用龙髓墨在湖面上写《淡月梅花赋》,字字散作秋水。一个白衣姐姐笑着说:“虽迷其本来,气宇风度,固是我辈中人。”
      是吗?我曾经在那种美丽的地方,和好多美丽的姐妹在一起……为什么?会莫名地心痛……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丢失了,很珍贵的东西……

      “阿罗。醒醒。”

      有人在她耳边轻唤。

      瞬间的电闪。

      她听见了,那个洞穿魂灵的声音。

      “先生……”她睁眼,一汪春水清明。寂无语。忽一颤,珠落。
      “先……生,你终是……来了。”
      白衣如雪,茶墨清香。世间再比不上,一瞥旧人面。
      “阿罗,我来了。”陆如翩拉起她一只纤细的手腕,声音沉痛,“我来了。”他手边是题着那些诗句的紫莲花画卷。“好孩子,苦了你……”
      “先生!”她低低地哭出来,冷泉幽咽,“带我走!”

      翠竹亭空了。
      遍地残雪。
      红丝砚压着从裙幅上撕下的一方绢素:“宋大人,越罗去也,不老牵挂。丫鬟彤云美而贤,宜纳为妾。望君千万珍重,勿再入迷津。”

      宋之问执信茫然。那个冰雪一样的清丽少女,于他像一场迷离大梦。
      她就像一片小雪花,只是偶然地,经过了人间。

      神龙元年( 705年)正月二十二日,以宰相张柬之为首的李唐旧臣发动兵变,拥着太子李显杀入宫中。斩杀绝世美男张易之、张昌宗,进至女皇寝宫,逼女皇让位。二十五日,太子李显即帝位,为中宗。宋之问与杜审言等友皆遭贬谪。
      天地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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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宋之问贬泷州(今广东罗定县)参军,诸事艰难,慕念昔荣,次年春便秘密逃还洛阳,探知友人张伸之与王同皎等谋诛宰相武三思(时张柬之被贬),后使人告密,擢任鸿胪主簿,深为义士所讥。景龙元年( 707年)七月,太子杀武三思父子后死事,宋之问上表歌颂武氏父子功德,请造唐中宗神武颂碑,重获赏识,于次年迁考功员外郎,并与杜审言、武平一、沈佺期、阎朝隐等首选修文馆直学士,“及典举,引拔后进,多知名者。”其时朝廷朋党争立,由于他倾附安乐公主,遭太平公主忌恨,进言中宗.于景龙三年(709年)将他下迁越州(今绍兴)长史。果真行到哪里,都逃不开越罗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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