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短篇

　　他又离开了。
　　像每次离开一样，毫无预兆。

　　窗帘缝隙中漏出的阳光照在吴邪眼睛上，把他照得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翻身，习惯性地向身边摸去，却发现身边的被子没有温度。
　　他恍惚了很久，才想起这个位置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人了。
　　坐起来愣了一会神，终于决定打起精神去店里。

　　王盟那小子总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懒，吴邪进门时他果然又趴在电脑桌上睡大觉。
　　“喂，起来，想被扣工资吗？”吴邪上去给了一个爆栗，王盟懵了下，揉着眼抬头，“老……老板？我以为你今儿也不来了……”“所以你就安心睡大觉了吗。”吴邪没好气地往檀木椅上一坐，冷冷盯了他一眼，把他盯得一激灵。“老老老板我错了，这都12点多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去买！”说着嗖一下溜出去，逃出了低气压魔王的领地。
　　吴邪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望着店里的天花板发呆。该打扫了啊……天花板灰蒙蒙的呢。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仰着头，目光顺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扫过一遍又一遍。
　　那个闷油瓶子，平时就是这么跟天花板培养感情的吗。每次都那么入神，也只是看着这些东西吗？他在想些什么呢？
　　他猜不透那个男人的心。
　　他猜不透那人望着自己时，幽深的黑色眸子后面，闪烁着怎样的想法。
　　猜不透。

　　手机突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神游。他低头一看，是小花的短信。
　　「我要结婚了。」

　　解家少当家的婚礼自然排场非凡，一个场子摆了三十多桌，来的基本都是长沙的名门望族。典礼台上的秀秀一身素白婚纱，一改往日的俏皮而愈发美得成熟大气。而她身边白色西装的小花则气宇不凡，在解家独当一面许久的他早就散发出了不容忽视的王者气息。
　　吴邪望着这一对耀眼的璧人，脑中浮现的却是小花刚刚得知那黑瞎子的死讯时，一脸的麻木与颓然。
　　看着挂着官方笑容挨桌敬酒的人，他叹了口气。
　　该放下的，迟早还是要放下的吧。
　　酒转一圈，小花带秀秀来到了吴邪这桌，他望着一桌子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说：“谢各位赏脸不远千里来参加我跟秀秀的婚礼，废话不说，先敬各位一杯。”方才敬的都是白水和葡萄汁，这次他拿过秀秀准备好的货真价实的一盅茅台仰头一饮而尽，喝彩声马上不绝于耳。
　　吴邪也举起酒杯：“祝你们新婚快乐！秀秀真是越来越美了。”“谢谢吴邪哥哥，也祝你也要早日找到另一半哟。”吴邪一愣，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倒是一边的胖子忍不住接话道：“找什么啊，我们天真无邪同志可是早就心有所属……”没说完就被吴邪一眼瞪了回去。秀秀见状自然领会，便道：“你这胖子嘴贱的毛病一点都没变，活该找不到老婆。”“嘿你这丫头都结婚的人了嘴还这么毒呢，胖爷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是找不到那是不想找，胖爷我这么受欢迎的人怎么可能找不——”没说完便被吴邪拿一杯酒堵了嘴，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小花陪秀秀去后面换衣服，胖子故作神秘地捅了捅吴邪，低声道：“我说小天真，胖爷我也要成家了。”
　　吴邪刚喝一口酒，猛地听见这么一句被呛了个好歹。胖子一遍给他捋着后背一边继续说着，那姑娘是他楼下便利店的兼职工，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愣住了，因为那姑娘的眉眼居然有六分像云彩。
　　吴邪听到这里心里也明了，死胖子你这也太不地道了，明摆着把人当替身么。当然这话他没说出口。
　　“放心，你胖爷什么人品，不可能把她当替身，”吴邪被他这疑似读心术的能力吓了一跳。胖子抽了口烟，“第一眼是愣住了，不过她比云彩年龄大也成熟。反正是个好姑娘，我是真心喜欢她。”
　　“那就好，那就好。”
　　该放下的，迟早要放下。看来这道理大家都懂。

　　婚礼后吴邪没有立即回杭州，在长沙多呆了几天。先去看望了他爹和二叔，然后被小花约出来吃了饭。
　　“婚礼那天姓张那小子就没来。又失踪了？”
　　“嗯。”
　　良久无言。
　　“吴邪，你真打算继续等他吗？”
　　吴邪夹菜的筷子顿了顿。
　　“一次次的失忆，一次次的失踪，换谁都会被搞得身心俱疲吧。吴邪，我只是希望你能活的轻松一点。”
　　吴邪沉默。
　　“一生很短，”小花放下酒杯，眼神中竟透着丝丝苍老，“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而他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你真的等的起吗？”
　　吴邪没回答，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问：“小花，那你呢，真的放下了吗？”
　　小花一愣，随即淡淡道：“不然又能如何。日子还是要继续的。”

　　他没有告诉吴邪，后来被人送过来的那只残破的墨镜，被他偷偷放在家中隐蔽的保险柜里。然后，密码纸被他烧掉了。
　　锁住的似乎不只是某个人的遗物，还有自己死去的回忆。
　　他明白自己已经不需要再看到那东西，只要知道它一直都在，就够了。
　　日子，还是要继续的。

　　吴邪望着饭店的天花板依旧不语。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养成了跟那闷油瓶一样的习惯。
　　“小花。”许久，他终于徐徐开口，“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至少，我等的是个还有可能回来的人。”
　　那只修长白嫩的手一抖。
　　一丝苦笑，原来自己的心思早就被他看穿了。自己却还在这装个看破红尘的智者。
　　演过无数出戏，有时候连自己都快分不清虚实。面前这个人却总能透过妆容和戏皮看到他心头的血和泪。
　　所谓微妙的心意相通，不过如此了。

　　回到杭州，吴邪一如往常经营着小古董店，也自然把爸妈催他结婚的话抛到了脑后。

　　春花秋落。
　　王盟那小子也终于回老家结婚去了。

　　冬去春来。
　　提醒吴邪时间流逝的不止是夏花与落叶，还有悄悄爬上他鬓边的白发。

　　不知何时起，吴邪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每天清晨到早市买菜，中午炒几盘清淡的家常菜，下午在店里点起檀香，坐着摇椅望着天花板发呆。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这一摇，不知几年光阴。

　　又是一年盛夏。
　　这个夏天出奇的热，再加上腰疼又犯了，吴邪晚上睡得不踏实，白天在摇椅上迷迷糊糊地打盹。
　　细碎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眼前红灿灿一片。
　　他在朦胧中做了个梦。知了无休无止的叫声在梦中幻化成了火车铁轨康当康当的声音。他梦到很久很久以前在火车上打瞌睡，有个人的手轻轻放在他眼睛上为他挡光。那人的手很凉，吴邪却觉得比阳光还要温暖。列车里洒满了红彤彤的日光，无限柔和。而后画面一黑，似乎是火车进了隧道。吴邪感到嘴唇上一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切都是记忆中曾一遍遍温习的画面，如今遥远得几乎模糊不见。

　　吴邪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慢慢从梦中醒来，发现脸上真的没有了阳光的热度。
　　睁开眼，看到面前为他挡住阳光的身影，逆光勾勒出的身形熟悉到让他开始有些恍惚的窒息。
　　目光向上，那双万年不变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映着自己不再年轻的面容。
　　随后，他听到熟悉得似乎能瞬间唤醒久远无尽记忆的声音，淡淡响起。

　　“吴邪。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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