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妻的奋斗史

　　日子相安无事，一下子便到了八月十五。其实平日里没什么大事倒也不怎么忙碌，我虽是管事的媳妇，可是旁的事情还是有管家代劳的。不过是因为婆婆对下人都不怎么放心，才会把一应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亲力亲为。朱茗绘自打回过门子之后倒也老实，因此我依旧不明白王允清说的她心眼子多是怎么一回事。倒是张绣和最近安静得怕人，她手上没了动作，却叫我难以安生。老祖宗最近越发不愿意见人，就连头些日子我和王允清去报喜讯，都是梅子代为传话的。我和王允清很担心，可是偶尔才见见我们的老祖宗却直笑道不妨事，却说笑着又昏昏睡去。请了郎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们便也无能为力。

　　不过婆婆这里的情况确实越发好起来。每日里不可或缺的晨昏定省都会和弟弟妹妹还有弟妹一起，今日也是如此。不过今天是个比较大的日子，毕竟是中秋节，全家都要聚在一起赏月。婆婆身上见好，便提议说要到水亭子上面赏月。

　　又是我和王允清赏雪常去的那座水亭子。自打我病愈，便再没有什么工夫有闲情逸致跑到这里来看水赏景。听婆婆这么一说，我倒很是欢喜，自然更卖力地去安排。

　　“今日晚上的事儿，可都安排好了？”婆婆缓缓开口，“小谢，叫你去请的乐师可请来了？”

　　我闻言微微颔首：“已经照着婆婆的吩咐，把乐师请来了。”

　　婆婆似乎很满意，将脸别开去向朱茗绘嘘寒问暖。我也明白，说到底，王允清不是她亲生的，隔着一层肚皮，连带着我都是疏远的。

　　“大嫂最近似乎消瘦了不少。”我正走神儿的当口，听见朱茗绘的声音，似乎将话题转到了我身上，“是不是最近太忙碌走了心思？”

　　我与王允清对视一眼，又回给她一个微笑：“多谢弟妹关心，不过大概是入秋换了季，胃里有些个不舒服，吃不下东西。”

　　“胃里不舒服就赶紧打发人请个郎中来看看，这样下去像什么样子。”婆婆半眯着眼靠在坐床上，一句话插进来，“没的还以为我们王家亏待了你。”

　　“已经请过了，不过就是因为换季的缘故，开了几贴药，已经喝了呢。”我向婆婆解释道，心中暗暗念着已就就亏待了我，却还在这些个事情上觉得亏欠我，当真好笑，“自打那件事之后，媳妇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对这些变化敏感了些——不过不妨事，家中一应事情，媳妇还是有力气张罗的，还请婆婆放心。”

　　婆婆听了我的话后便不再言语，倒是朱茗绘的眼神带了问询，想要开口却被她相公瞪了一眼，便老老实实闭上了微启的双唇。我当初被下毒一事在王家是讳莫如深的事情，就好像当初婆婆逼死了先婆婆那件事一样。事情明朗却没有人敢加以议论，这就是家族的流弊之处。明知道养虎为患我却还要对张绣和笑脸相迎，这也是家族的流弊之处。

　　朱茗绘识相地转移了话题，开始问我晚上都有什么安排。王允清看了她一眼，又顺势瞥了王允汇一眼，不再说话。听见晚上的安排，琮菲也凑过来和我们说起话来，羽宁见状，便起身默默向婆婆告了退，回屋歇着了。

　　“你三弟哪里去了？”婆婆又微微张开眼，不过这次问的是王允清，“这几日竟都没看见他，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给人惹事生非。”

　　“母亲放心，三弟近日来一直很老实呢。”王允清坐直了身子回复婆婆的问话，“这几日都将自己关在房里念书，便没有来请安。”

　　婆婆点头表示知道了。我偏过头向王允清笑笑，继续跟朱茗绘和琮菲透露晚上的安排。婆婆轻轻咳嗽一声儿，我们这才惊觉倒了婆婆每日歇息的时辰，这才纷纷起身告辞。

　　出了门，琮菲说是要回去帮忙羽宁绣枕头套子，领着自己的丫鬟淙昕匆匆回了住处；王允清大概是和二弟王允汇有什么事情商议，两个人在前面走得远远的。只剩下朱茗绘和我各自带着丫鬟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大嫂，你到底出过什么事儿啊？”朱茗绘满脸的好奇，“刚刚夫君瞪了弟妹我一眼，不知是何缘故？”

　　我身后的点珠听了这话便有些沉不住气，可是又不好开口，自己在那儿气鼓鼓的，连喘气的声音都变得粗重。我心中暗笑，意味深长地直视着朱茗绘的双眸：“弟妹，这王家可不像你们朱家，有时候，对事情好奇也要有个限度。”

　　朱茗绘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大嫂这话说得，当真在理——不过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连说都不能说？”

　　“明白就好。”我收回那个装饰出来的眼神，直接当做自己没有听见她的后半句问话，转身告诉点珠道，“点珠，我们也该回去了，便不要再等夫君他了。”

　　点珠应声跑到我身后跟着，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向朱茗绘行了礼。我淡淡看着，揣度着二弟妹现在的心思。前面王允清和二弟很是时候地转回来，我便趁势挽上王允清的胳膊道：“夫君，我们也该快着些回去，峦儿在家我不放心。”

　　“那便帮我们向绣儿姑娘捎好。”二弟也携着朱茗绘离开，我和王允清一路走着，看着满院子临近夏末的最后繁盛。

　　我环顾着周围已经略嫌过为苍老的绿色，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那事情，到底还要瞒上多久？等到瞒不住的时候可如何交待？”

　　王允清撇了我一眼：“这就沉不住气了？那事情若是被张绣和知道，你还想不想好过？”

　　我自知是自己心急，论理又说不过他，只得低了头抱着他的胳膊跟着他的节奏默默迈步。他的步幅比我的大好多，几步我便再跟不上，他体贴地故意缩短了自己一步的距离，好叫我跟得上他的步子。

　　“这可如何是好。”我暗暗长叹一口气，“头一次这样提心吊胆。”

　　王允清握住我的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自打忙活完二弟的婚事，我便把峦儿带回自己屋里照料。张绣和意外地没有再装疯卖傻对我投毒下药，整个人只是很安静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偶尔出来院子里面透透气，听见我房里有出门的动静便立马闪回去。大概她知道自己没有了婆婆的撑腰什么都不是，可是王允清却总是告诫我，越是安静，爆发起来就越可怕。就好像我当初那样，逆来顺受得久了，竟也牙尖嘴利起来。我总是反驳他，说自己这是不得已，是身不由己，可是在这样一个家族里，又有几个人是心不为形所役？

　　忙里偷闲歇了个午觉，起来陪峦儿玩耍一阵，便被王允清押着去喝药。眼前摆着过口的蜜饯——其实不备着也罢，成日里各种各样的补品吃着，我早就习惯了那药汁的苦涩味道——虽然每次喝下去还是会被苦得半晌不会说话。

　　“喝过了？”王允清回书房取了两卷子书出来，就看见我跟前那空空的药碗。

　　我点点头，被药苦得只顾皱眉顾不得说话。招来穗末，叫她去把那两卷子书送到三弟书房，王允清笑着俯下身子，伸出手弯着食指挂了我的鼻子：“都这么久了，还喝不惯？”

　　“这么苦的东西，哪里这么容易就能习惯起来？”我冲他狠狠翻了一个白眼，随即压低声音道，“今晚赏月，还要不要带上张绣和？”

　　他很严肃地点头：“必然。她毕竟是峦儿的生母，又是有名有姓被四抬的轿子抬进王家大门的，没由头不叫她去。若真的叫她在院子里守着，叫母亲听见，只怕会骂你小家子气。”

　　我撇撇嘴，没有接话。

　　晚上天有些微冷，我特意换了身厚实一点的衣服跟王允清还有张绣和一道到水亭子赴宴。奶娘在后面抱着峦儿，雨涵和斯容跟着我，耀月低眉顺眼跟在张绣和身后。待入了席，我便看到朱茗绘一个劲儿地打量着张绣和，等到婆婆宣布可以开席的时候，朱茗绘便捧着酒盏过来我们面前道：“弟妹进门晚，见识也少，现在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了。不过，既然都是大哥的妻子，便都该叫一声‘大嫂’，是不？”

　　我都能感觉到我的脸“刷”一下子便黑了下来，可是朱茗绘却好像毫无知觉地继续着：“既然都是妾身的嫂子，那便受妾身敬的这一杯酒罢。”说着，向我们举了举手中的盏子，随后一饮而尽。

　　我皮笑肉不笑地端起面前的漆盏——我推说自己身子不好不能饮酒，故而盏子里面是茉莉花茶饮。

　　我将杯中茶水饮尽，向她示了空盏，又瞥了一眼一边面色淡然的张绣和，才缓缓开口：“弟妹不觉得，不先去敬婆婆一杯，便来到这里敬我们，有些于理不合？”

　　朱茗绘似乎有些慌了神，这才又随便斟满了盏子往婆婆的上座去。好在上座离着我们这一席有些远，大概是看不真切，所以她过去敬酒时婆婆还是满面喜色。我信手取了茶壶替自己满上，这才转向张绣和道：“妹妹，不如和姐姐一道，去敬婆母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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