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

　　时至五月，气候见暖。随着天气的逐日炎热，天下的各处战争也进入白热化的阶段。首先，是夏烨境内那五处通天阵，眼看着工程一天天完成，可苍理司前赴后继的攻击也未能从苏小满手里讨得多少好处，双方僵持不下，死伤无数。另一边是铅华山，铅华山一役，南羽帝北落率十万大军攻打苍理司。苍理司原本派大半的人前去摧毁通天阵，应当内部空虚，但是不知为何，苍理司所属不知是受了什么庇佑，各个战力大增，致使南羽久攻不下。

　　而就在全天下都人心惶惶的时候，夏烨的女帝曦和此刻却来到了极西的荒漠。顶着比中部地区酷热几十倍的太阳，在黄沙之上行走着。烈日酷烤，汗水滴下没多久就化为水汽消失不见。曦和抹一把汗，遥望远方那波澜起伏的地平线，叉着腰无语凝噎。

　　这一趟旅途，真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忽而，一阵风刮来，卷起漫漫黄沙迷人眼睛。朝颜踏前一步将曦和揽入怀中，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的脸，待得几个呼吸的时间，风静了，黄沙散去，曦和从朝颜怀里探出脑袋，“我们歇息会儿吧。”

　　朝颜正欲点头，余光却瞥见孔雀王似着了魔一样凝神望着远方，眼上遮着的白绸条随风飘舞着。

　　“怎么了？”

　　“我感觉到了！”孔雀王激动地说道：“我从刚才的风里感觉到了苍的气息，他就在前方，风吹来之处！”

　　闻言，曦和的眼睛陡然亮了，举目凝望向远处，只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回头迎上朝颜询问的目光，曦和语带兴奋，“不休息了，我们立刻赶过去！”

　　于是，一行三人往着风吹来之处赶去，一路上有孔雀王和朝颜调整着方位，倒是少走了不少冤枉路。可是就算是没走弯路，三人径直而去也要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三天之后的正午，曦和三人终于在那茫茫荒漠中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寺庙。

　　这座寺庙一半掩埋在黄沙里，一半暴露在烈阳下。这座寺庙有明显的西域风格，只是因为风霜侵蚀，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风貌，只有墙上那些褪了色的零落壁画，尚能记载下一些故事。

　　曦和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寺庙，却不敢轻易走近。朝颜走上前，将曦和拉到身后，而后伸手似在空中感知着什么。曦和紧紧盯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很快便看见，以朝颜手掌为中心，竟出现了水纹一样的晕圈。

　　“这是什么？”曦和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一点，就像蜻蜓点水一样，波纹晃动，但又像戳在了什么罩子上，软软的，却很坚韧。

　　“这大约便是苍神下的禁制，很难破。”朝颜说着，回头向孔雀王示意，孔雀王点点头上前，同样伸出手去，双手抵在那波纹罩子上。

　　见状，曦和知道自己大概是帮不了什么忙了，便在一旁安静等候，以免打扰到他们。只是她看着看着，便发现，孔雀王的情绪其实很不稳定——因为他的十指在颤抖着。

　　他想见苍神，这毋庸置疑，他已经整整等了六百年了。可是曦和和朝颜此去却是屠神，虽然孔雀王知道这是正确的，可是……此刻他却不得不陷入道这个进退两难，相见又不想见的境地。

　　孔雀王以前曾在白首山上开导过曦和，可是曦和却没有那个能力去开导他。她是要去屠神的那一个，于情于理，孔雀王都应该恨她才是。可是曦和知道，孔雀王不会恨她，这，才是让曦和对孔雀王最感愧疚的地方。

　　可是曦和不会为此却步，她要杀了苍神，日思夜想也要杀了苍神，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那波纹似的罩子渐渐淡去，最终化作一团青烟消失在曦和眼前。曦和一喜，连忙伸手去试，果然前面已经没有了任何阻拦。

　　“我们进去！”曦和一个激动就要往前跑，可一回头，却发现朝颜此刻的脸色白得吓人，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的，额上布满了汗珠。而反观孔雀王，虽面露疲色，却没什么异常。

　　曦和连忙回身扶住朝颜，紧张地问：“朝颜，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朝颜缓缓地摇摇头，伸手抹去汗水，道：“我们先进去。”

　　闻言，曦和点点头，赶紧扶着朝颜去寺庙的阴凉处坐下。朝颜甫一坐下便开始闭目打坐，曦和心中很是担忧，但又不敢打扰，便忙问孔雀王道：“孔雀，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孔雀王此刻正痴痴地望着寺庙深处，被曦和的问话拉回神思，才转身宽慰道：“此地距离九离甚远，他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又没有菩提树支持。不过也许过了片刻就好。”

　　也许？听到这个词，曦和眉头大皱。孔雀王这么说，可见他也没有万分的肯定。那么……曦和的心里一下便掀起了狂澜，对于这种不确定的事情，曦和越发地觉得没有安全感。而就在这时，朝颜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

　　“好了，我没事了，继续前进吧。”

　　曦和抓着朝颜的胳膊，“你真的没事？”

　　闻言，朝颜微顿，却没有回答。偏头望向寺庙深处，那黑洞洞的地方仿佛象征着什么终极。“曦和，路马上要走到尽头了，我们不该在这里停下。”

　　“可是……”曦和还欲说什么，朝颜却又出言打断，“走吧，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曦和沉默，几度还想再说话，可是都憋了回去。细细一想，当初朝颜找上她的初衷，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他比曦和还要早确立屠神这个目标，并为此等待了整整千年的时光。

　　这一个结束，曦和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

　　寺庙的深处，与外间的酷热想比，阴冷异常。曦和不禁一个哆嗦，呼一口气居然都能看见白雾。朝颜很快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曦和身上，而后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他前进。只是那脚步坚定，没有丝毫的踟蹰。

　　越往里走，那寒冷之气越盛，曦和就越是体寒。朝颜和孔雀王却不愧是大神通者，走了这么久一点影响都没有。

　　从外面看，这所寺庙只有一间殿，很小。可是走了进来曦和才发现，这一走就没个头了。而且四周黑漆漆的，只能看得见两侧的墙与脚下的路。就好像走进了什么无尽的空间一样，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看到尽头。此间唯一能给曦和以安定的，大概便是从朝颜掌心传来的温暖了。

　　曦和不禁又往朝颜身边靠了靠，朝颜便轻声问：“冷吗？”

　　曦和摇摇头，“这样就不冷了。”

　　此时，孔雀王走在前头，就在曦和说完这句话时，他忽而加快了脚步，急切地往前面奔去。朝颜和曦和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上。

　　他们终于看见了尽头。

　　一尊残缺不全的白玉观音像，一只香案，摆着一个香炉，两根红烛。再往下，香案前有一个很大的稻草蒲团，蒲团上静静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和尚，脖子里挂着一串长长的佛珠。

　　这就是尽头的全部。

　　“他就是……苍神？”曦和显示出了极大的不可置信。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孔雀王和朝颜此刻都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小和尚，浑然无觉。曦和也不禁细细打量起来，却不敢轻易上前去碰，只是看那小和尚似乎毫不设防地在这里睡着，但若那便是苍神，岂是曦和可以随意触碰的。

　　正当曦和思量间，孔雀王缓步走了上去。那脚步一步一停，似在犹豫，似在彷徨，但他最终还是抛开了所有，大步流星地走着，且越走越快。他走得越来越近了，小和尚那稚嫩的脸近在眼前，可是他走到某个地方，却再不得存进，仿佛有什么力量把他钉在了原地。

　　曦和凝眸，果然这里也有什么禁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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