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

　　生活就像是一场惊天大骗局，遍布陷阱与迷障。小时候看相的总说你印堂发亮有帝王之相，为此你深信不疑，可多年后你却只想回去暴打他一顿；又如前些日子你在灯会上看中如花似玉一姑娘，抢回去一看，他也有可能是个换了装的地地道道的汉子，顺带还拐跑了你妹子。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办呢？

　　北落就向来不否认生活所具有的欺骗性，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外流亡数月不得归家。而眼前的状况，则又是骗局中典型的一种了——他遇到了一家黑店。

　　但率先被找麻烦的并不是他，而是隔着几张桌子远的，正在吃饭的易清寒。只是那天易清寒说的话还言犹在耳，没想到这么快，两人就又碰见了。

　　“喂，小子，交不出钱，想吃霸王餐吗？！”一个敞着上身的彪形大汉挥舞着斧头，一斧砍在易清寒的桌子上，声色俱厉。

　　“一个白面馒头要十两银子？”易清寒似是还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疑惑道。

　　再笨的人，也该明白这明摆着就是在抢钱了，抢不过就要动手了。这里靠近战场，比内地混乱数倍，这种天杀的事情几天不发生一次，那才叫奇了怪了。

　　大汉立刻嗤道：“你装傻啊！”

　　“我没有十两银子。”易清寒坚持，“但如果一个馒头真的卖十两，我可以给你打杂还债。”

　　“小子，你玩我？！”大汉还是相当敬业的，把斧子从桌子上抽出来，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此刻都发出了不忍的惊呼。唯独北落知道易清寒的分量，所以此刻丝毫也不担心地看着戏。

　　“我没有十两银子。”易清寒依旧坚持。

　　“没有就拿你的命来抵！”大汉似乎被易清寒气着了，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就一斧子劈下去。

　　周围的人吓得下意识往后一仰，胆小的已经拿手捂住了眼睛，生怕看到血溅当场。可是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见那好像一点儿都不明事理的年轻人忽而一脚踢在桌腿上，连人带着椅子向后滑出一步，堪堪避过大汉的斧子。

　　易清寒翻飞的衣角复又归于平静，他盯着大汉的眼，执拗得令人烦躁，“我没有十两银子。”

　　大汉一击落空，看见对手仍旧好整以暇地坐着，顿时有种深深的被玩弄的感觉，冷哼一声，又是刚猛的一斧劈下。“给我起来！”

　　“啊！”短促的惊叫声又一次响起。而在周围的惊叫声中，易清寒伸出了白皙的手掌，正对着落下的斧子而去，惊落了一地的眼球！

　　他想干什么？！真傻了吗？

　　“嗡——”地一声，斧子像是砍在了什么铜鼎之上，再不得存进。人们惊愕地看见易清寒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斧刃，那修长的手指间，似乎又流光浮动。

　　术师！他是术师！这次可踢上铁板了！大汉冷汗直流，费力地想把斧子从那两根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指间抽出，可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愣是没抽出来。

　　周围的人脸上都纷纷露出幸色，但这丝幸色很快，就又被苍白所取代——有成队的士兵闪电般地包围了客栈，为首的队长不由分说就下令抓人，端的是个‘聚众闹事’的罪名。

　　众皆愕然，有人不死心地想要解释，但立刻便被无情地敲晕。人群顿时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反抗。此刻，易清寒也终于放开了对斧子的控制，一袭普通的青衣站在人群里，要说引人注目，大概也就他脸色比常人平静罢了。

　　北落站在最后面，看了他一眼。他站在前面，同样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们都在猜测对方下一步的动作，但又都……无所表示。

　　也许就是这一眼，只因我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铁门哐当一声关上的时候，这一眼的缘分将他们关进了同一间牢房。

　　又脏又乱的牢房里，易清寒和北落各占一边，相顾无言。这两个人好像都很处之泰然，一个靠在墙上，一个盘膝而坐，但就是谁也不开口，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搞得牢房里那个干瘦的原住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在比谁的眼睛比较大吗？

　　半晌过去，狱卒放饭了。

　　北落和易清寒齐齐看了一眼那比猪食还糟糕的饭菜，默契地又转过了头去。那原住户小跑过去蹲在地上拿饭，小小地鄙视了他们一下：叫你们逞能，待会儿有你们饿的。

　　被深深鄙视了的北落和易清寒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没想到刚进牢房就被人看成了‘傻货’。终是北落耐不住，莞尔苦笑，冲易清寒问道：“喂，你干嘛要进来？”

　　易清寒摊着手，含笑道：“所谓泥沼，要想了解它到底有多深，不亲自踏进去看一看，怎么知道？”

　　“我以为你们的人都很洁身自好。”北落暗讽。

　　“人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易清寒反问，“那你又为何一头跳进来？”

　　“我可没你那么闲，我是进来办正事的。”北落双手抱胸，余光扫了一眼已经渐行远去的狱卒。

　　易清寒没有搭话，清亮的眸子里露出了思忖的神色。而那原住户却又是一个白眼瞟过去：这两人，都被关进来了，还在说这种风凉话，看来病得不轻啊。

　　“铛、铛、铛、铛……”忽而，从别的牢房里传来了筷子敲击铁门的声音，有一大嗓门的囚犯嚷嚷着：“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要加饭啊！”

　　那筷子敲击的节奏听起来杂乱无章，却又有些诡异，易清寒很快把目光放在北落身上，不出所料，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这时，已经走远了的狱卒恶狠狠地把手里的铜勺扔回来，哐当一声砸在那囚犯的铁门上，“嚷什么嚷，猪啊你，老子还没吃饭呢！”

　　而后，那囚犯幽幽地回了一句，“呸，不就是加个饭……”

　　身后，那原住户点评道：“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没吃饱找事儿干！”

　　这时，北落在他的骂骂咧咧中站了起来，站在牢房门口向外看去，确认狱卒已经忙着吃饭去了。他的视线扫过一众牢房，大约端详了十秒之后，忽而又转过头来，看着易清寒，道：“既然已经一脚踏进了这泥沼，有没有胆量再踩一脚？”

　　北落的话语里带着少年的意气飞扬，无数次的截杀让他变得愈发坚毅，但却永远也无法磨灭这年少疏狂。

　　“我拭目以待。”易清寒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少年后退一步，微张的唇畔溢出几个古老而陌生的音节，随着这音节在牢房中飘散，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汇聚成风，两整排牢房的铁锁，竟在同一刻：倏然断裂！

　　少年飞起一脚踢在牢门上，哐当巨响间，断喝一声：“动手！”

　　话音刚落，暴动始然！

　　数个囚犯一下踢开牢门，从各个牢房里奔出，如同脱困的野兽般，只几人便营造出了风卷残云之势。而剩下的囚犯对目前的状况反应过来，看着已经断裂的门锁，随即也发了疯一般地往外冲。

　　整座牢狱，就因为少年那几个生涩难懂的音节，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大越狱。

　　乱潮中，北落举起一只手打了个响指，似是在给人引路，“这儿！”

　　随即便有人向他汇集过来，其中一个背上还背着个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家伙。那家伙看见北落，淤青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用他那虚弱的嗓音说着，“你再不来，兄弟我就交代在这儿了……”

　　北落没好气地回他一句，“我可是没想到，多年不见，你变成了这幅凄惨相。”语毕，没等那人再回答，他扫了一眼局势，立马下令道：“趁现在，立刻突围出去！”

　　语毕，人群便护着那人向外突围。北落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易清寒，伸出手道：“走吗？”

　　易清寒此刻已经拍拍衣服站了起来，走到牢房门口，打量了一下狂乱的人潮，护着伤者离开的人员里明显就有跟他们一起被抓的人，这是一出赤裸裸的阴谋啊。

　　他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眸子里却有着跟北落一样闪烁的光芒，他一掌重重地拍在北落掌心，一锤定音道：“走！”

　　易清寒率先汇入人群，北落随后。两人后来居上，如鱼游入海般一左一右在人潮中闯出一条路来，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原住户。

　　察觉到暴动的狱卒们已经拿起兵器挡在了前方，北落和易清寒像是在比试一般，分别从正面两侧发起进攻，几个兔起鹊落攻进狱卒阵营，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一大片。

　　推进！推进！不断地推进！

　　很快，囚犯们便已经闯到了大牢的出口处。但是，守卫的兵卒们也同样已经集结，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枪等着犯人自投罗网。而且大门出去，便是一片围墙围住的空地，四周围墙上弓箭手已经拉弦待命，只等那个不长眼的出来射他个万箭穿心。

　　易清寒和北落在急速的前进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股无言的默契逐渐形成。两人一个劈手躲过狱卒的长刀，一个伸出手指虚空画符，长刀扫出，裹挟起一阵劲风；字符生成，如一面铜盾紧随着刀势祭出。这一前一后，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堵在大门口的狱卒生生轰开。

　　“放箭！三轮齐射！”大牢的守将显然已经气炸了肺，右手重重划下，漫天的箭矢便直奔奔出牢狱门口的囚犯袭来。

　　囚犯们连忙想要后退，人群顿时乱作一团。混乱间，却见一袭青衣闪身挡在人群之前，双手前推，两张闪耀着银光的字符化作无形的圆盾挡住了漫天的箭矢。

　　“噗噗噗噗！”箭矢撞击在圆盾之上，又无力地跌落在地，片刻时间，地上掉落的箭矢便顺着圆盾的形状堆叠成了月牙形。

　　囚犯们为之惊叹，纷纷叫好。这群大部分都穷凶极恶的囚犯们，甚至还有心情奚落攻击失败的守将，尽管前一刻他们还是人家的砧板之肉。

　　而在囚犯们的叫好声中，又一袭黑衣出现在青衣人身侧，只见他双手摆在胸前捏出一个手印，深吸一口气，一串比之前更长的音节从他嘴里念出。随即，被击落在地的箭矢凌空漂浮了起来，一根、两根、三根……数十数百根，反射而回！

　　“太凶残！太野蛮了！”那个气若游丝的伤员正好睁开眼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要提起劲来对前来营救自己的友人‘鄙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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