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游江湖[七五/猫鼠]

　　在怔立了半晌之后，展昭忽然上前一把拉过白玉堂那只受伤的手。
　　只见那伤口横贯手掌，血糊在上面，衬在白玉堂那过于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十分狰狞。
　　展昭细细地看着，那份疼惜仿佛就要从眼睛里滴出来一般。白玉堂几次用力地想把手拿回，可无奈展昭攥着自己手腕的手竟像是铁钳一般！白玉堂几次想大呼放开然后甩袖而去，可又觉得展昭那疼惜的目光不是假装，因此竟是没有反抗。
　　忽然，展昭用力扯着白玉堂，不由分说地向水边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出来。高湖之上波光粼粼。湖边的水十分清澈，展昭从自己里襟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沾了清水，细细地为白玉堂将伤口的余血擦净。之后又扯了一块干的包扎好，这才略略舒展了眉头。
　　之后，白玉堂活动了下被展昭攥得生疼的手腕，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展昭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白玉堂见状马上警惕地向四周环望了一下，却未见任何异状。于是又看向展昭。展昭却淡淡一笑，道：“我不让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将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白玉堂没好气儿地问。
　　“你一定会说，不要以为这样爷就会感激你！”展昭学着白玉堂一贯的腔调说出了这句话。
　　若是以往，被展昭猜中了自己要讲的话，白玉堂一定会暴跳起来。但是此番，白玉堂竟没有做声，仅是默处了一会儿，就再次自顾转身向岛内而返。走了几步，却又忽然站住，回身向展昭道：“你也走吧，天亮以后，白狐就不会再出现了。”语调中，并没有讽意。
　　展昭点点头，提着剑刚要跟上，白玉堂却忽然又道：“但，别跟我一起走。”
　　展昭登时愣住，望着白玉堂渐远的背影，他没有去追。仅是觉得秋景萧瑟，自己心中亦是一片寒凉。不由思量，完成此行的使命固然重要，可是若玉堂因此而恨自己，那才叫得不偿失。玉堂虽然失忆，可他的性格并没有变，他太了解这个倔强的孩子了！其实玉堂说得对，已经死了的人，就当他死了好了，为什么还要固执地逆天而行呢？况且每一个享用绛嫣之蛊的人，都已经残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怎么还可以为了续命而再伤害生灵！若此番无果而归，自己顶多被责为庸碌，就算是圣上有什么非要楚王不可的目的，那他也只能无可奈何了。可无论如何，玉堂是不能失去的，思至此，展昭心中似乎也不似方才那样难过了。

　　白玉堂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发现红玉还没有醒来，而何雪姝却已经睡去，就在自己的床上——她倒是不客气。不由心想，这天一大亮后，恐怕这个小岛上又要多上一段风流佳话了。两女一男共处一室，其中一个更怀了娃儿。想到这儿，白玉堂自己都笑了。唉，算了，想自己应该从来不曾理会过这些劳什子。之后白玉堂万般疲倦地往椅子上一坐，只望着那愈发明亮的窗纸发呆。

　　展昭也拖着一身的倦意回到楚王的居所。
　　在一张玉榻上，穆云半卧在上面，江水婧在旁侍奉。不过从外相上来看，却更似一位母亲在照顾儿子。
　　见到展昭回来，穆云略欠了欠身子，似乎是想坐起来，但也许是因为实在不支，竟是又躺了回去。展昭看向他，只见其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睛却黑得发亮，嵌在那明显瘦削的脸上，竟仿佛覆了一层阴郁的鬼气。待展昭走近时，穆云绽出一个非常安心的笑，唤了声：“光美。”
　　展昭踞下身，探出手，慢慢地抚了抚他的头发，道：“你需要的灵狐血并没有取到。”
　　穆云闻言，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但仍强挤出一丝笑，道：“没关系，反正我还是有些时间的。”
　　“国师说灵狐是有妖性的东西，其血可贿赂阴司从而续命，对吗？”展昭问。
　　穆云点点头，但却有奇怪地笑了一下。
　　展昭又问：“你不觉得这未免有些太玄了吗？”
　　穆云轻叹一声，道：“玄奇的事儿还少吗，我为什么不能再多信这一桩呢？”
　　展昭忽然冷笑了一声，将身站起，道：“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漏洞百出的，你却为什么都选择视而不见呢，甚至刻意避而远之。”
　　“光美，你在说什么！”穆云因为着急，连方才江水婧刚给他喂进去的补药都咳了出来。江水婧忙上前去为其擦拭。
　　展昭继续道：“我怎么会是当年的秦王呢？以后你也不再要叫我光美。身为宋之臣子，这个名字我怎么担得起。而换句话说，之前我所以会那样照料你，也仅是因为我是宋之臣子，代圣上顾及一下他的皇叔而已。”
　　“不……你怎么能不是光美，不然你怎么会……”穆云因为着急，眼睛都略有些发红。
　　“我怎么会知道秦王那许多事对吗？”展昭道，“我是授命而来，之前自然要做足功课，且还特从圣上那儿探得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事。其实，秦王都故去几十年了，许多事情你都未必记得清，凭我一己之辞，又岂足取信？而我所以那样安抚你，就是为了解除这里对我的禁锢，让我有更多的机会得以查到核心的真相。本来我想在为你续命后，一直将你哄到汴京，不过现在看来是天意难违了。因为我爱的人不允许我那样做。而我若执意为之的话，我们之间恐怕就不好挽回了。”
　　说到这儿，忽然江水婧冷冷地插了句，“你是说白玉堂吧！”
　　展昭闻言笑了，向穆云道：“你看，你的女儿什么都知道，可她却什么都不告诉你。”
　　穆云扫了江水婧一眼，没有说话。
　　展昭继续道：“这次，你命将不久已经是注定了的事，而且所剩的日子也不像你想的那样多了，且再无什么‘还魂’的美事。所以我想能让你在走之前得个明白。”
　　穆云闻言愈发惊愕地看向展昭，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展昭淡淡道：“你只消听就可以了。”之后就将那刘道通和江岳操纵绛嫣之蛊的始末，讲与了他们。
　　话音落后，房间里静了很久。
　　展昭却平静地看向丢了魂儿般的穆云，问：“你也还有一部分穆云的记忆，莫不是真对那绛嫣一无所知？”
　　穆云没有再说话。
　　却是江水婧道：“其实在五年间，他身为穆云的记忆是在不断地被那绛嫣吞噬的，早就所剩无几了。”
　　“你知道这个人仅是被植入了携带你父记忆的绛嫣之蛊？”展昭警然地看向江水婧。
　　江水婧从穆云身边站起，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与白玉堂早在洛阳时想必就已经领教，我岂是一个那么好糊弄和摆布的？”
　　“那么之前你为何不在你父面前将我揭穿？”展昭问到。
　　“一是看你对他那百般呵护柔情缱绻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是被植了有秦王记忆的绛嫣，二则与秦王相聚是我父毕生的心愿，身为女儿，我怎么忍心！”看着江水婧那凄静的眼神，展昭略略避开了眼睛，忽然感到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些，但转念一想，却又道：“我仅是认为，身为一个男人，不管事实如何残酷，他都必须了解和面对真相。自欺欺人任人摆布是一种最不堪的耻辱。”
　　江水婧闻言竟带着谑意看向展昭，然后轻轻地笑了，“展昭，看你年岁轻轻，想必是未经历过什么生死离别之痛吧？不是我咒你们，若有朝一日白玉堂有事，想那时你就会懂我们之心了。其实我父召我来此不久，我就看明了真相，而我看似这样尽心地为刘道通做事，也并非有什么受制于他的，而是我恨那赵家朝堂！想我夫家惨遭灭门，皆是君主昏懦佞臣当道之故！而我孑然一身，活着也不过是多挨时日罢了，为什么不给他们添点儿乱子而找些乐趣呢？因此，我固然看似糊涂，而你展昭也未必就聪明。”
　　展昭并没有因为江水婧的出言不逊而生气，倒是自嘲地笑了笑，道：“也许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死后，你就预备永远跟着刘道通吗？且还有夙蝶，她与你一母同胞，难道不值得去关心与呵护吗？另外，陆远川和陆素贞曾是你恩人之子女，你也曾真心地疼爱过他们，可现在他们一死一囚，你却真的已无半点慈心？”
　　突然，闻听啪地一声碎裂之声，却见方才放在玉榻边几案上的药碗被打落在了地上！竟是穆云瞬间扑倒，将其打翻！江水婧惊呼一声扑过去将穆云抱住，而见穆云，双目微合，似乎已经不见了气息。展昭见状，不由十分自责，心想，若让他就这样死了，岂不等于我杀了他，因此就算他注定会死，也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因此他让江水婧让开，盘膝于榻上，为穆云注入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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