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以战争之名

　　之沐的耳畔传来模糊的声音，最开始只是细碎的，后来又变得隐隐约约却异常清晰。
　　那是一段好似从她的记忆里挖出来的对话，因为时间太过漫长，她只感觉到自己坐在谁的腿上，被人一下下的抚摸着脊背和头发，那人的手苍老枯瘦，但却很温柔。
　　风中传来喃喃的诵经声，庄重肃穆，她在这声音中轻而易举地收敛起内心里所有暴虐血腥。
　　“享受痛苦并不是什么不可启齿的事情，沐沐。”那个人抱着自己，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抱着一只猫，“存在即合理，你的欲望并不代表罪恶。”
　　她的声音混在佛庙的诵经声里只显得温顿平和，咬字清晰，语速缓慢，因为慢而显得真诚，给人一种强烈的说服力，“重要的其实还是你的方式，只要你不去主动伤害别人，这对于你来说，就是你的才能。”
　　“这种能力你完全可以用来谈判，或者……”
　　才被从某个牢狱里释放出来的孩子打断了她的话，故作老成的说，
　　“如果我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拿来当才能比较好吧。”
　　“对吧，安妈妈？”她看着自己的手，声音里是满满的不在乎，眸中却缀着暗沉激烈的光。
　　“若是生在乱世，我会将自己能到的地方变得乱七八糟，若生在太平，我的欲望则绝对见不得光……生不逢时就是这个意思吧，安妈妈。”
　　最后那位南丁格尔与特蕾莎修女一般的老人是如何回答的呢，好像记不太清了啊。

　　画面渐渐模糊、缩小，之沐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被无力的推开。

　　趴在桌子上的少女眼皮动了动，然后眼睛倏然睁开。
　　干净得如同幼猫的眸子里，毫无一丝刚醒之人的惺忪，而是一贯的清冽冰冷，又霎时被瞬间涌上的温柔笑意遮盖。
　　之沐打量了一眼周围凌乱的桌椅、和空无一人的教室，伸了个懒腰之后淡定的将手伸到抽屉里，摸出一把裁纸刀，一把水果刀，一文具盒的钢笔。
　　看教室的样子就知道是应该发生了什么很可怕的突发事件，其他人都慌不择路的跑掉了，前排被带到和后方拥挤成一堆，有几张桌子上面还隐隐的印着几个脚印。
　　她的座位在最里面，也没人叫她，估计是被忘记了吧。
　　之沐冷静的分析着目前的情况，踮着脚迅速走到门口，关上教室门，在关门的时候她对着上面的两个血手印愣了一下，打消了出去看看的念头，更加小心的把门关起来。
　　从窗边看清校园里游荡行走的尸体之后，她舔着有些干裂的嘴角，身上所有的温柔气息刹那间消失无踪，粗暴的割掉马尾后她仅有的委婉就像是被剔除掉了，只剩下锐利凛然，明明是亘古不化的玄冰一样的冷，却分明让人感到有那么一股子血腥味蔓延开来。
　　……真是无趣的，最糟糕的时代。
　　她垂下眼睛，两把刀在她手中转出个刀花，然后被她紧握。
　　……这种不会有痛苦存在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啊啊啊！
　　有那么一瞬，她深埋的暴虐显露无疑。

　　之沐几下把窗帘扯了下来，系成一条长绳，将一张桌子搬上靠窗的被她并在一起的大桌，然后把绳子绑在那张桌子上用窗户的边缘卡住。
　　她回到座位，清空书包，装进去了一堆各种各样的笔，两瓶水，几个水果和几包零食，满满当当的书包被她背在身前，随后她看也不看已经被她的动作吸引而来正在走廊外徘徊的丧尸，直接一路蹬着墙壁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教室在三楼真是太好了，因为是最高层所以没有防盗网，而她也不用一直用手臂的力量支撑自己下去，中间还有防盗网可以踩。
　　纵使是这样，在她下地之后，手臂也隐隐泛起了酥麻感。
　　之沐揉了几下胳膊，向计算机室走去，一般这个时间自己弟弟都会在那里。

　　一般来说科技楼的人很少，在这种人越多越危险的时候会比较安全。
　　之沐撇了撇嘴，现在看来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否则她现在也不会被一堆丧尸追着屁股后面跑了。
　　可恶到底是哪里不对！
　　眼看着已经到了最后一层，身后的丧尸还是不见减少，之沐心一横，刚好看到自己前面的窗外有跟水管，索性扒着窗户跳了出去，身体的惯性忠实的把她甩到了水管边，她忍着刚才被肚子前的一堆东西膈应了一下的恶心感，抱住了水管，下到计算机室的那一层楼，刚好有几扇窗户被拉上了窗帘，而且从那种不自然的方式看，是在里面被人为粘在了墙壁上。
　　运气挺好的，她想着，然后叩响了玻璃。
　　…………
　　……

　　*

　　在见过秦之言一面以后，之沐顺顺当当的出了校门，又顺道在一家没了店主的锁店摸了一堆东西。
　　天色渐晚，照不到太阳的窗口是漆黑的，平日里那些象征着整个城市的活力、充满生机让人目不暇接的橱窗变成了一双双空洞漆黑的眼睛，树木的影子扭曲着，仿佛活物，之沐走在路上，看着这些似老人似孩子似女人似男人的影子，仿佛一路上随着她的脚步弯下腰。
　　学校离她家不算太远，麻烦的是过马路，各种车辆在路上挤成一堆，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更别提在缝隙间游走的那些东西。
　　绿化带被车辆冲撞得乱七八糟，火苗夹杂着黑烟窜起老高。
　　驾驶座里的人体扭曲，之沐爬到车顶上走过去，看见一位侥幸活下来的车主双手撑在地上试图爬到街道去，三十岁左右，刚好是作为母亲最美丽的年纪，在之前她应该是一位丰满而美丽的女子，而她的秀发此时却烧焦了大半，断腿处血洒了一路。
　　之沐看到她爬到某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零件旁，然后将断腿杵到被烧红的零件上，伤口处瞬间冒起了青烟，她用这种最残忍最痛苦的方式止血，却始终一声不吭。
　　站在车顶的少女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只觉得像个英雄。
　　之沐目光闪动，最后吸着鼻子，垂下眼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帮她。

　　之沐到了家，上楼后她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走到上面去，拿从锁店顺来的钥匙一件件的试着，居然还真的有所谓的□□被她蒙到了。
　　有丧尸的就清掉，没有的就在门上做个记号，好在日后进来拿物资。
　　在打开一间门后，她惊讶的发现还有活人。
　　一个小小的，目测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跪坐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两具尸体。
　　两具彼此交缠、彼此撕咬、一同死去的尸体。
　　男人的尸体骑在女人的身上，手中的刀割断了她的脖子，而女人手中的剪刀则戳进了男人的喉咙。
　　看样子是她的父母，之沐想。
　　她开门弄响的声音惊动了小女孩，她抬起头，木然毫无生气的看了之沐一眼，又低下头去喃喃说着什么。
　　之沐看着她的口型，先是圆形，再是嘴巴微微咧开，最后是嘴唇有些嘟起。
　　小女孩瘫坐在地上，用口型无声的重复这三个音节，仿佛这是传说中的咒文，只要念一百遍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她模仿着女孩的口型，最后走上前去，看到了那具女尸带着些许狰狞，些许安慰的面容，她的嘴巴停在最后一个音节上。
　　她在死前，说出了这世上最容易也是最难出口，同时也是最容不得欺骗的一句话。
　　这具已经看不见半边脸的女尸用残破的唇拼出来的口型，勉强还看得出停在了最后一个音节上。
　　‘ni’上。

　　之沐张嘴，咳嗽了两声，回忆着这家男主人的声音，然后看着那个孩子说，“我爱你。”
　　小女孩一惊，身体颤抖了一下，但还是麻木的坐在原地，只是抬起手，捂住了脸。
　　“我爱你。”
　　之沐这次压低了声音，用女人的声音说，听起来非常温柔。
　　跟小女孩记忆中的，妈妈最后压抑着痛苦，用破碎的嗓音说出来的话，非常相似。

　　Te Amo
　　I love you
　　Scusa ma ti chiamo amore
　　あいしてる
　　????

　　‘wo’‘ai’‘ni’
　　我爱你。
　　爸爸妈妈爱你。

　　这句话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哪怕你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心里麻木到失去感觉，但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有人将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它们也可以化作最锋利的手术刀，让眼泪从你心里直接流出来。

　　口袋里传来细微的震动，之沐怔了怔，几乎是挣扎着拿出手机，不好的预感像是电流直接传到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按不下按键，她沉下心，迅速打开录音键，接通——
　　“沐沐……”她听过千百次的开场白，一如既往的沉静温和，只是这次传来许多杂音，还有喘息，后面的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又生冷又僵硬，还偏偏要强撑着让已经破音的嗓音温柔下来。
　　“妈…妈爱你……”
　　“嘟嘟嘟——”
　　意料之中的忙音宣告了通话结束，她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觉得这声音是如此多余刺耳。
　　之沐挂断电话，眼中一片空白。

　　那孩子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抬起根本就没擦干净泪痕的脸认真的看她，偏着脑袋似乎想了想，然后用异常稚嫩、还带着哽咽的童音对她说，
　　——我爱你。

　　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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