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空间

　　荒芜的旷野漫无边际，随风飞舞的黄沙犹如弥漫不绝的尘烟，美丽却危险。新纪元年，所有在那场灾难中幸存的人，都不会忘记那永夜的一日。
　　2012年12月21日
　　当那颗象征死亡的流星在天际一闪而逝，凌晨最暗的夜空被划出一道亘长的银光，白日再没有到来。天幕暗沉，大地之上不断响起阵阵尖叫、嘶吼，仿佛地狱的协奏，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一人幸免。
　　随着那夜陨石忽然划开天际，改变地球原有轨道的同时，一种未知的病毒在地球的每块大陆上恣意纵横，所有遭受感染的人，都变成了活死人，意识消亡仅剩进食的欲望。那一年哀鸿遍野、资源枯竭，阳光不再温暖，雨水不再润物，植物迅速死亡。人类面临着灭顶之灾，仅有非常少数的幸存者，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挣扎求存，在离太阳最远的地方建设着人类最后的家园——南极水城、北极沙城。
　　新纪元初建立的那日，再没有人种肤色分别，地球唯二的两处人类聚集处，再没有国家之分。人类如同千百年前一样，辛苦劳作努力生存。

　　1
　　对曲靖元来说，2012年是非常不幸的一年，四月十三日的那天，他递出了他的毕业论文之后，即刻从象牙塔里安逸的大学生，沦为毫无工作经验可言的待业青年。同一天他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他的父母双双毙命在一场意外的泥石流中。事发当日，他正在宿舍里，拼命搜肠刮肚地凑论文字数。等搜救小组挖出他家房子，并找到房子里被掩埋的曲家父母时，二老正躺在床上，可见灭顶之灾到来之时，二人正酣睡不知。
　　乍闻噩耗的曲靖元几乎无法站立，虚浮的双腿不住地颤抖，软倒在地的他再也听不见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安慰，眼前的世界仿佛忽的天塌地陷，他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任何的音节，空洞的一双眼里满布绝望和死气。
　　曲靖元本能地握住脖子上吊着的玉坠，这是他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背着行李走出家门的那天，父亲亲手交给他，母亲带着满足的微笑将之系在他脖子上，说是他终于长大要离开家，这老曲家的传家之宝终于传到他这一辈。再多的叮咛，再多的期许，曲靖元再无机会回应，因为含笑送他出家门的亲人，永远也不会在村口眺望着他归家的身影。
　　曲靖元越想，手越是用力握紧，不知不觉地将玉坠狠狠嵌入掌心，温热猩红的血慢慢渗出手指缝隙，而掌心的玉坠仿佛汲取了鲜血的温度，慢慢温暖、渐渐发热，高热的温度令曲靖元原本恍惚的神智，稍稍恢复了一些，急忙摊开的手掌上玉坠继续发热，甚至开始蒸腾着掌心的鲜血，空气中弥漫起一阵白烟，如同白色浓雾将曲靖元整个笼罩起来。
　　等到紧闭的宿舍门再次被打开，屋内除了被吹散的白烟，再无曲靖元悲沧的身影。

　　曲靖元滞愣地看着眼前绿草如茵的风景，脑子里冒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疯了。明明前一秒他还在自己的宿舍，怎么转眼就他就身处绿野之中，空气中尽是湿润泥土的特别香气，草木随风摇摆发出簌簌的轻响。曲靖元从草地上站起身，踢开拖鞋赤脚踩着草地，湿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眼前这一切真实存在。
　　不远处溪流潺潺，清澈得仿佛不存在一般，曲靖元沿着溪水往上游走去，步行许久却仍旧走不到那看似近在咫尺的树林。他边走边眉锁川字，这奇怪的境遇如果不是他臆想出来，那又是为何而出现。
　　曲靖元举起左手，依稀记得之前炙热的疼痛，而今干净的掌心，更是不见稍前猩红液体，往颈边一抓那块祖传的玉坠不翼而飞。难道说——是那块玉坠将他带来这里，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曲靖元脑海中闪过无数个问号，没有一个能找到答案，脚下的步伐也因着他的困惑而停歇。曲靖元低头看了下自己身处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古旧石碑，枯枝青苔黄绿相间令石碑上的字变得模模糊糊，他满怀好奇地蹲下身，伸手抹开石碑上粗厚的青苔，仔细辨别上面的刻字：
　　非我族类，见字立止。
　　虽然石碑看似具有久远的年代，但是上面的字体并非古篆。曲靖元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得懂。草草的八个繁体字雕刻工整，跟图片上看到的那些摩崖石刻一般。曲靖元嘴里咕哝着这八个大字，心里不住地嘀咕：什么叫“非我族类”，这又是哪一族？
　　心里纳闷曲靖元身形一转，乖乖地远离那块石碑。虽然不是很理解那八个字的意义，但是曲靖元没有以身犯险的习惯。回转到刚才他出现的地方，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视线能及之处尽是平原草地，一汪溪水川流而过，将平地分为一大一小两处，大的大概有好几公顷，小的约是三、四亩地大小，远处山林都笼罩在迷雾之中，虽然看得到，但是曲靖元心里冒出一个莫名的念头——他到不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看得到摸不到。曲靖元心里嘟囔着，在溪边找了块平滑的石头，坐了下来。
　　像他这样莫名其妙被带到这里，要怎么回去宿舍呢？他全副家当可都在宿舍里，哪怕不值几个钱，好歹也是私人财产。再说他这么无故失踪，学校里也不好交代，要被当做失踪人口，那就不好办了。
　　刚经历生离死别，曲靖元脑子里的回路，显然因为这连番遭遇和打击变得异于常人，又或者说这突发事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使得丧亲之痛变得不再那么撕心裂肺。
　　曲靖元闭上眼，心里默念着现实里的事情。他的论文如何，他的宿舍如何，他的舍友如何。莫名地随着他的这一阵默念，脑海里突然映出宿舍里的画面，空荡荡的屋内光线昏暗，轻轻逝去的关门声显示了舍友刚刚离去的讯息。曲靖元纳闷地看着脑海里的画面，心里暗筹：这会儿不出去更待何时？
　　就在这个念头冒起的同时，屁股下面原本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石面，突地就变成了宿舍里冰冷、积满灰尘的水泥地。眼前满目的绿色风景，也瞬间转换成宿舍里的昏暗。幸好舍友刚刚出门，不然他这么突然出现，难保不被当成怪物抓起来。
　　曲靖元心里满是庆幸，从水泥地上站起来，将室内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忍不住想：刚才那个地方的风景真好，要能进去看就好了。
　　这念头才起，眼前就已经是一片绿意惘然。曲靖元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那因熬夜满布的血丝，显得更加怵目惊心。曲靖元不敢置信地又默念：“出去”，人就即刻站在了宿舍里；再一转念：“进去”，脚下立刻传来青草的触感。
　　“真这么神奇……”曲靖元默念着无数次的“进去”、“出去”，瞪着眼前不断转换的风景，心里渐渐升腾起一种异样的兴奋，那是探求神秘之境的兴奋与激动。
　　脚下沙沙的感觉伴着些许冷硬，稍稍浇熄了曲靖元的激动，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才发觉自己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探究的实现环顾四周，没找到自己常年穿的那双拖鞋，依稀记得刚才接电话之前还是穿着的，这是曲靖元的习惯，毕竟这水泥地不比家里经常刷洗的干净，所以他习惯在室内时拖鞋不离脚。
　　曲靖元的疑惑没有维持很久，便即刻想起方才一进到那个神奇之境，自己就踢了拖鞋，那双鞋应该还在草地上躺着。心里默念一句“进去”果然就在脚下不远处的草地上找到自己的拖鞋。
　　“也就是说我带来的东西，只要不放在身上，就会留在里面。”仿佛得到一件新奇玩具的孩子，曲靖元整个晚上都在出来进去的带东西，甚至摸索了整个晚上，才发现不用他亲自带进去，只要他将东西放在左手，心底默念一句：“放进去”。那件东西便自动变到里面去，然后再默念着秘境里面的物品名称，它就自动出现在他眼前。曲靖元甚至大着胆子，将他躺了近四年的架子床连带着他专属的书桌柜子一起收进秘境，也能轻轻松松地变出来。
　　自从发现了这个神奇的秘境，曲靖元的神经每一刻都是兴奋而激越，就连熬夜许多天的疲劳都不翼而飞，躺在床上不住地翻来覆去，想象着自己的这个秘境还能做些什么。
　　有草地，也就能开荒做耕地。农村出身的曲靖元，向来都是一个务实的人。对于这个神奇秘境的利用，也是最淳朴、最简单。除了自给自足，曲靖元没有想着那些能一日暴富的念头。生出耕作的主意，曲靖元就更加躺不住了，一心盼着日出早些来临，他好去购买种子和农具。
　　实在睡不着的曲靖元又默念了一句“进去”，人就躺到了草地上，仰望星空默数着点点繁星，苍穹万里令人心旷神怡，曲靖元发现自己郁结的心，随着夜空中悠闲漫步的云朵，逐渐发散、轻轻释然。
　　“爸，妈，儿子会好好活着的，连着你们的份，好好活着。”因为曲靖元是仰躺着的姿势，所以眼角跌落的水滴顺着发际，一路滑向草地，轻轻融进泥土中——润物无声。

　　一夜无梦，曲靖元躺在草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等到醒来时，在脑海里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宿舍，确定空无一人且天色大亮，心想舍友已经起来出去，才出了秘境。没在床铺上停留片刻，曲靖元立刻下床草草收拾几件衣服，塞进自己的背包，剩下的东西也打包丢进秘境，虽然不十分舍得，但是为了不引起麻烦，曲靖元最终没将自己用了四年的床铺柜子也收进秘境。
　　背包甩上肩，曲靖元便直接走出校门。绕了一圈花鸟市场，再去种子公司转了一回，将身上剩余的钱花得差不多之后，他才攥着火车票，向火车站走去。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曲靖元谁也没有告诉，只跟自己的导师请了假，反正现在论文已经交上去，他基本属于将毕业人士，在不在宿舍待着对学校来说根本无所谓，所以曲靖元很顺利地就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在硬座上熬了整整十八个小时，再坐大巴颠簸了两个小时，曲靖元才终于回到了他的家乡——曲家镇。
　　小镇并不十分大，历史却很悠久，在打仗以前人口算得上密集，所以才攀上了个镇，其实算算占地面积和土地拥有量，还不及一个小山村。也许是因为舟车劳顿，走在家乡的青石路上，曲靖元的脚步显得有些踉跄，越是靠近自己家，一路上的气氛越是压抑，偶尔能听到些许的抽泣声，但是曲靖元的心思根本没有在这上面，他的心随着视线，一直落在家的方向。那是镇里最靠近王苍山的一座砖瓦房，在这之前算得上是依山傍水的好风水，但是再绝佳的风水，在天灾面前都是那样苍白无力，无情的雨水冲刷下来的泥石直接将房子整个掩埋，看着被清理出来的家，仍有一半埋在泥石之中，但是依稀可见当时的泥石是瞬间而来，顷刻之间将屋内的所有都掩埋。
　　坚持了一路的疲惫，似乎忽然排山倒海而来，曲靖元不禁双膝一软，跪倒在泥泞的院子里，临时搭建的草棚那里停着两幅冰棺，柴油发电机的声音轰鸣作响。冰棺里已经稍作清理的尸体，远好过曲靖元的预想，起码在他眼前的，不是满身泥泞的父母。
　　人群中默默地伸出一只大手，轻轻搭在曲靖元稍嫌单薄的肩膀，轻易不得知地颤抖是悲伤的共鸣。曲靖元低着脸明暗莫辩，并未因这只大手的主人而有所反应，静静地盯着发白的干硬地面，无声地等着情绪平复。
　　“阿元，别担心，有哥在。”轻拍了下曲靖元的肩膀，曲靖恒的声音很低沉，沙哑中带着坚定。
　　闻言，曲靖元低垂着脑袋的身体，不明显地顿了一下，微微地点点头是无声地回应。借着曲靖恒的支持，才勉强站起身，轻声谢过周边围拢过来的亲戚，曲靖元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他知道父母在天之灵，肯定不会想要看到他哭泣的模样，他现在是一家之主，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孩子气，他得坚强地撑起这个家，而不是像往常一般躲在父母的羽翼下，此刻的他已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与资格。
　　农村的丧礼办的十分繁复而隆重，在亲友的帮助下，曲靖元终于在一个月后摘掉一身的麻衣孝服，投进殓化父母生前所用之物的火堆之中。从那天起他就要一个人活着，一个人好好地活着。
　　曲靖元在心底默默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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