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未央

　　尽管燃着一堆火，天气依旧冷得让人难受。难得天上挂了一轮浅薄的月，清冷的月辉被咆哮的寒风吹得七零八落，星星点点散碎在地上。

　　车队里大部分人回到了各自车里拥着棉被厚毯取暖。少数几人围着火堆与几名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换信息。倒不是他们失了戒心，确实是这样一群老弱妇孺占去半数的队伍看起来不足以构成多大威胁。

　　敏敏收回伸向火堆的双手，搓了搓，微薄的暖意从掌心点点蔓延开去。她微微侧头，看着面前忽闪着双漂亮的大眼睛的小女孩脸上流露的单纯的渴望，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一块小蛋糕对她来说并不算珍贵，不过……乔敏为难的睨了眼她姐苍白的脸，最终还是轻咬下唇道：“想要的话，得用别的东西来换。”

　　“姐姐，就给我一块吧，我好饿。”小女孩见乔敏拒绝，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越发惹人怜爱。

　　“不行。”乔敏摇头。

　　小女孩见她态度温和，索性拉住她的手臂轻轻摇晃着撒娇，“姐姐，给我一块吧，我吃不多的，只要一块，好不好？我吃完就乖乖睡觉了。”

　　乔雅心知敏敏的性格不至于悲天悯人，也绝不像她那样爱憎分明，亲疏间天差地别，对谁都能拉得下脸来冷热对待，便不叫敏敏为难，顺口接了话道：“不管你睡不睡觉，想吃蛋糕必须用东西来换。白给你，不可能。”

　　十岁不是真正懵懂无知的年龄。

　　小女孩听出乔雅语气里的淡漠，湿漉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看火堆对面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委屈的扁着嘴嗫嚅，“爷爷，我想吃蛋糕。”

　　这爷孙俩先前就闹了一场，爷爷哄不住孙女。领头的军人张建原要拿了东西来换，另一个闭目养神的老头冷不丁冒出一句，“她一个人变着花样吃，我们全饿死。”

　　有一人挑头，其他不满地自然乐意附和。

　　张建左右为难只好作罢。

　　小女孩不依不饶，她爷爷见没人替他们周旋心里有气，就随着孙女自个儿去闹腾。瞅着她找上乔敏，颇感欣慰，孙女虽然娇气，倒不是半点儿眼色没有。

　　这下被人硬梆梆堵回来，他既心疼孙女为了块末世前搁家里只能拿来喂狗的蛋糕低声下气的讨要，又不免哀叹世事无常、人心冷漠。哀叹落到实处，自然是看乔雅不顺眼，怨怪她没有爱心。

　　但他也知道这女人太厉害得罪不起，张建几人对着她都是敬畏有加。要不是她杀了那只有金刚不坏之身的怪物，不说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喜欢多管闲事的张建几人，也全要见了阎王。

　　如是一番腹诽，老人脸上讪讪，冲小女孩招招手，慈爱道：“乖乖来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明天到了别的地方，让你张叔叔找更好吃的蛋糕。”

　　“我不，我现在就要蛋糕，就要刚才吃的那种。”女孩扭糖人般扭动身子，仍拽着敏敏袖子不放，可怜巴巴的一个劲儿叫唤，“姐姐，我要。”

　　她瞧准了敏敏心软。而敏敏又没有应付小孩子歪缠的经验，只好不停的劝哄她乖乖去睡觉。越是好言好语，小女孩越是骄纵得起劲。

　　“放手！”乔雅一声低喝脱口而出，吓得小女孩一个哆嗦，当即滑了手，紧紧抿着唇，要哭不哭委屈死了。

　　乔雅一脸冷漠，说道：“你两个小时前才吃过东西，没人饿着你，也没人欠你。”

　　“哇……呜呜，爷爷。”水润润的眼泪夺眶而出，小女孩跑回去扑进爷爷怀里伤心的哭起来，“爷爷，那个姐姐骂我。”

　　老人被孙女哭声勾起了万千情绪，登时红了眼圈，语带哽咽的哄道：“乖乖不哭，不哭啊，爷爷不骂你，爷爷疼你。只怪你爸妈心狠，抛下咱们爷俩儿变了怪物，爷爷没本事，连块蛋糕也给不了你……”

　　当真是好一把辛酸泪。

　　一个哭声怯怯，一个老泪纵痕，寂静的夜空中一老一小两道低低的哭声听得许多人牵出自己的辛酸回忆，跟着难受。

　　几名军人心生不忍，便觉乔雅虽然实力不俗，令人惊艳叹服，为人却不免冷漠的有点儿不近人情。

　　挨着乔雅席地而坐的年轻女人宁蕊因徐昊救了她母亲心存感激和莫名情愫，自以为好意的劝道：“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乔小/姐说话吓到她了，其实态度可以委婉一点……”

　　乔雅对这个宁蕊没多少好感。

　　自从逃出洪山市，宁蕊一路袒护着憎恨她、她母亲和徐昊入骨的少女楠楠。

　　少女认定宁蕊母女害死了她爸，认定徐昊见死不救，动不动就凶神恶煞一通骂骂咧咧，各种脏话、诅咒不带重样的破口而出。宁蕊竟能善良大度的一直替楠楠开脱，力劝乔雅几人忍耐包容。

　　李主任做了错事，楠楠是无辜的，她已经很可怜了，只是太伤心才会口不择言。

　　这句话，连宁蕊的母亲听了也为之侧目。

　　乔雅觉得宁蕊的逻辑诡异出众得匪夷所思，也明白了她为什么救人不成反被擒，手中明明有武器却不对李主任下手赶紧逃离钳制，反连累母亲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对谁都心软，可不就害人害己了？

　　没心思听宁蕊唧唧歪歪，乔雅冷笑，“依你说我该怎么做？哄着她？捧着她？还是直接把蛋糕给了她？”她奉行的从来都是软的不行，来硬的，软硬不吃再说别的。

　　宁蕊微怔，细细一想，似乎除了冷着脸吓住小女孩真没别的好法子。食物那么珍贵，傻子才会无偿送给别人。尬尴的偷瞄了眼一脸寡淡的徐昊，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张建想起他五岁的女儿生死不知，又见小女孩巴掌大的脸哭泣时和女儿有几分相似，移情之下再也坐不住，从背包里拿了一袋压缩饼干出来，对那个还想拦阻他的老头说道：“明天如果找不到新的食物，我就不吃。”意思是甘愿献出他自己的口粮。

　　乔雅见张建走来要跟敏敏交换蛋糕，抢先说道：“不换。”

　　张建一愣，随即皱眉道：“怎么不换了？”

　　本来就没打算再交换，乔雅淡然道：“好心也会办坏事。你一时好心，可能会宠坏一个孩子。”
　　有意的纵容放任叫捧杀，无意的溺爱，纵使初衷不同，结果却是一样，殊途同归而已。

　　徐昊见张建凝眉，又知乔雅对外人向来不耐烦解释太多，便说道：“你一时的心软也许会妨碍她的成长。她不是真的饿了，只是在耍小性子。你纵容的次数越多，越会让她忘了这个世界险恶，以为只要闹闹脾气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想要的，坐享其成。”

　　然而这世上，那些有能力，愿意乐此不疲、无条件无止尽，尽情纵着她的人已经不在了，旁人是她人生的过客，一味的心软、同情只会蒙蔽她看清世界本来面貌的双眼。一次次所谓好心的纵容，她兴许要用一生血泪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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