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记得，不曾忘记

　　那是她情窦初开的年纪第一次触碰到男孩骨节分明的手。
　　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嗅到不同于以往同桌男孩身上总挥之不去的汗臭味的淡淡的清香。
　　那是她第一次被如此强有力的臂膀所拥入怀。
　　那也是她第一次，竟然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的美好。
　　清爽的天空微微弯出了微笑的弧度，悠闲的白云仿佛吹出了美妙的号角。不知哪来的和煦的小风，也“咿~咿”的吹散了前额的碎发，恰巧遮住了飞上她脸颊漫天的绯红。说不清到底是因为生病而显现的潮红，亦或是少女难为情的羞赧。以至于，很多年后她想起仍像是刚发生不不久一样。
　　“那时……也像是现在这样明媚的日子……”她喃喃道。

　　如果不是因为逞强的报名了自己根本不拿手的运动会女子长跑，也许就不会有所谓的开始吧。
　　那个年纪，正是家长老师眼中的危险期。伴随着孩子们生理和心理的成长，一种异样懵懂的情愫悄悄蔓延。哪个班的男孩牵了谁的手啊~四班的校花谈恋爱变得更漂亮啦~对于异性的关注她也不例外，只是生性好强的她偏偏不想变成只知道沉溺于美好幻想的没大脑的那种女生。可是，家境贫寒的她真是再普通不过了。简单廉价的衣服，长相也并不出众，学习也是普普通通，正是那种扔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所以自然也不会受到男孩的关注了。
　　然而越是这样，她便越不服输。
　　秋季运动会如期而至，不知哪来的勇气让她硬着头皮报名了女子一千五的长跑。十月的天气忽冷忽热，比赛前期，体质并不好的她也就发烧了。拒绝了爸妈的担心的叮嘱，“就是晕倒在赛场我也要上！”抱着这样的决心，她毅然的出现在比赛的起跑线上。
　　微风中，娇小柔弱的她看起来更是遥遥欲倒，可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脸上看上去极为不自然的潮红。人声，音乐，广播，发令枪，这一切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半个赛程过去了，只有信念在勉强支撑起她不济的身体。噙在眼眶里的泪水也被她一次又一次的强退回去。

　　倔强而又无助，本该美好青涩的年纪里好端端的添了这些不悦。

　　抬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那些同学们夸张变形的呐喊，也离她渐去渐远了。
　　“唉，我认输了……吗？”眼前一黑，天地似乎也倒转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强有力的手将她扶起拥入怀中，轻轻用毛巾擦干了脸颊上的汗水，耳畔似也传来温柔不像人间的声音。她用力的睁眼，然后心跳，最后安心的沉沉的昏睡过去。

　　因为她看到了一张写满关怀而温柔的脸。

　　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而然就像埋下了一颗种子一样，偷偷在别处注视他的念头也多了起来。也不是没有见过他，同班的花痴女生总是叨念着隔壁的那个帅帅的班长，成绩好，运动棒，性格温柔。每每听到这些，她也有特意路过隔壁班去看看，的确是传说中的人物。只是，她很清楚，这种人和自己的世界离得太远，也就没有什么后文了。然而，上次的运动会事件，让她突然有了莫名的自信。她常常会猜测，为什么他会来帮我呢？废话，他是运动会的安全负责人嘛。可是为什么他要亲自来扶我，还帮我擦汗呢？明明可以叫别人来把我抬走嘛……也许，也许他说不定，喜欢我？天真多情的少女情怀让她就这样慢慢的陷入到一厢情愿中不可自拔。
　　于是，食堂，操场，图书馆，走廊，过道，多了她痴情而灼人的目光。偷偷向同学打听了他的手机号码存在通讯录的第一条。或是拜托隔壁班的女友抄来他常常作为优秀示范的文章。连平常轻易不相信的女生之间的占卜她也虔诚的祈祷。
　　（将你暗恋的人的照片作为你的手机屏保就有可能会然那个人也喜欢上你哦！）

　　然后手机里满是各种偷偷拍来的他帅帅的侧脸，谈话中微笑的脸，低头思考问题专注的脸，还有难得的出神的发呆的脸。一天疲劳的学习后，她最喜欢洗过澡后躺在松松软软的床上，开始一张一张的反复的观看他的照片。注视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一切的一切，越发的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了。不记得有多少次，她强烈的想按下通讯里中他的电话号码，向他诉说着自己对他的迷恋，可是现实中，除了那一次运动会的相遇后俩人依然生活在各自的轨道上，像是相切的两个圆，短暂的相遇后便再也没有交际的可能。她不是没有这样的自知自明，平凡而又不起眼的她，凭什么来吸引他？又凭什么来留住他？想到这，她那本被希望点燃的眸子又再次的黯淡了下去。

　　直到将这份感情慢慢堆积到快要决堤，她便再也不顾了这些所谓的自尊和胆怯。思来想去，她便托隔壁班认识的女友带了封信给他，约他在校园中最老的那棵榕树下见面。然而信一带到她又觉得后悔了。“他会不会认为我是个太轻浮的女孩？”怀揣着不安，她来到约定地点。
　　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似乎还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望着这颗古老的榕树。“他会在想什么呢？”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弯出她认为最美的微笑慢慢走近了他。
　　“你、你好。”
　　“恩。”
　　“我、我就是上次运动会那个晕倒的女生。哈~我还真是差劲啊~那次，真是多谢你了”
　　“恩？”
　　“那个、那个，我……”
　　“这里……你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
　　抬头竟碰上的是他严厉而又痛楚的目光，她没来由感到心头的不安。
　　“没、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
　　“你们女生还真是都喜欢这种地方呢。”
　　“啊、啊？”
　　“算了……对了，你喜欢我是吧？”
　　什、什么？！难道被他看穿了？她竟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口也燥热起来。纵使有满腔的话要倾诉，却丝毫不敢抬头看他。

　　“唉……你们……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说说看。”这下他换成了无奈的口气。

　　沉默。

　　“我长得还算不错？”

　　沉默。

　　“还是我家庭条件优越？”

　　沉默。

　　“我和你可以说完全不认识吧。为什么呢？为什么女生可以喜欢自己完全都不了解的人呢？然后呢？也可以轻易的说出我又不喜欢你了这种话？哈，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呢……”

　　这般话像是锋利的刀一下一下的划过她的心上。委屈、莫名的感觉霎时充满了胸口。眼泪就快要撑不住了！她狠狠心一咬牙转身冲了出去。

　　他根本不记得你呢!

　　他在嘲笑你呢！

　　他很明显讨厌这样呢！

　　……
　　他凭什么这样说我！瞧不起我吗！

　　他自己受骗干嘛算在我头上！

　　居然把我弄哭了！算什么意思！真是没品的混蛋！

　　……

　　他！他……他。

　　我的他，我的初恋，就这样完了……

　　带着愤恨，委屈，眷恋一干复杂的情感，她开始恶狠狠地学习，做题，考试，温习。一年后以不可思议的分数考上当地的省重点高中，然后用虔心的清苦的高中生活换来了一张著名大学的通知书。当她拿到通知书的那刻，心中百感交集，但她非常肯定的是，她一定会让他为当时所说过的话后悔！当然，她也一直没忘记关注着他的情况。同年，他也顺顺当当的进入了名牌大学 。四年后，毕业，考研，工作。经过这些年的蜕变，丑小鸭也变成了白天鹅。虽然她依然是一身朴素简单的装束，却显得落落大方。虽然还是平凡的相貌，眉间带着些淡淡的冷漠，却也散发出个人气质。而他，也一帆风顺毕业工作。

　　“这样，我终于和你站到同一起跑线了吧。”

　　虽然经过这些年，然而她也依旧不能从中释怀。这场夭折的初恋竟顽强的占据了她青春的所有时光，似乎，还要永无止境的蔓延她今后的生活。年少的执着，倔强，和疼痛隐隐的深埋于心底，无法抹去，也无法代替。

　　再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十年后的校庆聚会上了。见到他谈笑风生依然迷人的那一刻，她仍是止不住的心跳，但时间已经教会她矜持和不动声色。她着一袭得体而又优雅的衣装，坐在角落小口小口的品味着酒，细心地听着他们的交谈。时间和空间在这里变得浑浊而暧昧起来。不知怎的，交谈的主题竟变成了和当年早恋有关的话题了，大家借着酒精将深埋心底的秘密一股脑的倾倒出来。接着，她听到了他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夹杂着后悔与眷念娓娓道来：“我曾经辜负了一个好女孩……”
　　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跳声。
　　“我错怪了她，然后我又拒绝她，还伤了她的心。而这么多年来，我却始终都无法忘记她。我想，我其实还是喜欢她的。为我那该死的自尊向她道歉，我希望她可以原谅我……”
　　“我、我当然会原谅你的！”就在这番话快要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之际，一直在旁的当年的校花开始嘤嘤的抽泣起来，然后她看到他用他那宽大的臂膀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就像当初对她那样，不住的，温柔的轻轻的安慰着她。
　　偌大的空间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然而，却有一个人却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止不住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多年前的疼痛的糟糕感又一次回来了。

　　“真是……很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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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不服，我一定要亲自问问他。”

　　聚会场又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不安的躁动低低潜伏在角落，伺机寻找心有不甘的人们。

　　借着旅游的话题她慢慢和他交谈上了，经过一番伏笔，她慢慢提到了当年运动会的那件事。可是，似乎他的记性糟糕的可以，她苦笑的说自己就是当年那个晕倒的女孩，并且再次感谢当年他好心的帮助，而他也只能无奈的笑笑说没关系，那么久的事情她居然还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怎么能够不记得就是你这无意的一拥，我的半生全陷入到你怀抱中去了。

　　然后，就是她最不愿意回忆的记忆。她用一种紧张的心情小心的问他是否还记得曾经有个女孩约他在学校榕树见面的事情，而他却耸耸肩说：“抱歉了，当时我年少轻狂，曾经在那拒绝了很多女孩，想想来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们……怎么那些女孩你有认识的吗……”

　　……

　　她也不知道后来是怎样跌跌撞撞的回到家来的。曾经为之耿耿于怀她年少时光的执念，那么多为他难以入睡而辗转反复的夜，每次每次的小声念他的名字，那个萦绕在她生命最初魂牵梦绕的人，却根本不认识她，不记得她。原来所有的一切只不过她一厢情愿的偏执和多情的幻想罢了！

　　少女呵！你总是这样多情！少女呵！你为什么要这样多情？

　　泪水，为谁在流呢？为自己失去的初恋？为自己的多情？还是那日日夜夜的无眠？……到头来不过只是个笑话罢了。

　　其实我应该感谢他也说不定，然而多年后的她时常这么想。细想起来也不能怪他，当时我连名字都没告诉过他，那么胆小的跑走了，他能记住才怪。如果不是他给了我年少时的不甘和不服，我也不可能赌气的达到现在这种程度吧。

　　一直不能释怀的那份感情也随着时间的沉淀慢慢酝酿成了一杯记忆的酒。虽然喝起来无比的涩口，然而最后倒有一番别有余味的清香，恐怕这就是年少的滋味吧。

　　现在的她，依旧过着自己平淡而有条不紊的生活，并且找到了一个深爱和懂她的男人。这样的生活，她也很知足了。只是偶尔会在起秋风的某个明媚的阳光的日子，会悄悄想起那个永远无法忘记的时刻。

　　原来，不曾记得，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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