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有所思

　　有所思——为何五爷求老君给福利~~
夜色初降，七八月间的苏州，日里虽然有些暑气，到了夜间小风就清凉起来，又刚落过雨，四下里温温润润的散发着草木甜香，正是花前月下好时光。
红宝带着几个青衣仆人匆匆往上房跑，众人簇拥着一位中年男子，后面又有人拎着行医的木箱子，一阵风似的转眼就过去了。这个时辰正赶上内外仆役们轮流用晚饭，颇有几个人撞上了红宝管事这么急火火的样子，忍不住就站在原地目送到没影儿了为止。
这三四年来苏州附近一带林府的诸般产业全都归蓝宝统管，红宝和绿宝就帮着蓝宝分担内外事务。三姐妹终究是“数遍江南何所有”身边历练出来的干将，虽然年纪不大，行事却处处透着精明老练，将苏州林家的下人管事们收拾得服服帖帖。蓝宝姐妹本就生得美貌，再加上脾气爽利大方，几年来倒是招惹了不少倾慕眼光，若不顾忌着三人原本是何五爷身边侍女，又是特地放到苏州理事的，大约早就有人求上门去了。
素日里要是有人敢这么痴痴看自己的身影，红宝一定是要给他一顿排头吃吃，今天却没工夫计较，风一样卷了大夫跑到上房，早见青蚨和蓝宝在门口转圈子，红宝尚没喘过气来，直推那大夫上前，蓝宝就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总算是来了”，青蚨早扯着大夫掀了帘子进屋里去，却又转身掩了门。
红宝喘了半天好容易缓过气来，见蓝宝只在那里吩咐拎药箱的小子，又叫人去预备风炉药锅诸般物件，却并不进屋里去，忍不住上前就要推门。哪知手还没碰到门板就被蓝宝喝住了，红宝欲要争辩，一扭头却看见红纱灯下姐姐脸上的凄楚。
青蚨将那大夫领到内室的紫檀拔步床边，屋内虽有些闷热，却不敢放冰盆，床上也早落下幔帐。此时掀起幔帐一边来，露出团花锦缎的蚕丝被下一张憔悴的脸。那大夫倒不多言，只管坐下拿过病人的腕子请脉，按了半晌方道“可是受了风寒”，旁边是金错伺候，忙道“可不是嘛，一早就出门赶路，穿的单薄了些，歇息的时候在湖边看了半日雨，又不许我们跟着”云云。大夫似乎有些怒容，但看看那人昏沉的样子，又忍住了话头，唯叹了口气去仔细瞧面色，试过温度，就起身到靠窗的案边提笔写方子。又道生平最恨这样的病人，心里有事压着不说，生生闷出病来，又如此不知保养，身体本就不甚健壮，平时又思虑过多的伤了元气，偏又学着别人附庸风雅去吹风看雨……
何穷但觉身子火烧一般，又沉得彷佛有千斤重，动一下眼皮都是不能，耳朵里细细听那大夫数落，这般啰嗦，倒好像那个人会做的事——不由得露个笑意，但毕竟没了力气，那一丝笑才到唇边就褪了，只听那大夫的声音渐渐遥远，数息间又陷进黑沉沉的混沌中去。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好似在梦中一般总没有清醒的时候，药到唇边就喝，用完了药再接着昏睡。只觉得有人在旁边嘤嘤哭泣，声音好似蚊子一般烦人。
他彷佛想起来有件要紧的事尚未和她说，细想却不记得到底是何事。那个时候刚在码头上发现她，从昆仑回来也不告诉大家，一味装死，只陪着唐老三和儿子在郊外逍遥，说是配不上他们，不要再打扰大家的清净日子，却不问陈王和赵相是如何水深火热般煎熬。至于他自己……
那天牢牢携了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攥得手心里都出汗了。她却说，咱们没那么深的情分吧。
但那天他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拖她到温泉里，再不瞒着自己的心事。身上瑰丽的花纹渐渐淡去，心就好像终于落在实处，踏踏实实的，满满当当的，人生再没有那么如意的时刻了。
好似一朵昙花，一辈子就等着那一刻的盛放。
何五爷自问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文人，看账本子比看诗词歌赋可拿手多了。那天过后，他就想尽办法缠着她，就算她心里还是没什么情分也罢，总也让她知道身边曾有个何五。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再独一无二的人在她这里也成堆了。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留住她，唯有替她赚个金山——想起那一天在密库她看见做障眼法的假珠宝都那么欢喜，若能再见到她那样的笑颜，就真要他堆个金山银山又算得了什么。
一颗颗精心挑出来的各色合浦珠、能撑开数分的蚕丝织物，珠宝，替身……数得清的几天旖旎风光……中秋节时候月亮又圆又亮，她聚齐了大家，说，不如就这么散了吧。
两道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慢慢滑下，手指紧紧揪着被子，好似紧紧握着那个人的手一样，他说，将军！
……他委屈地哭，像个孩子一样伏在她的肩头上。
再度重逢。她醉得深切了，扶着额头说，求退九爷。翌日回来一身的春风如意，看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呼吸。转个身她又拍着他的肩头说，五爷辛苦一下写份休书……
何穷猛地惊醒，身边有个细细的女声欢叫着“五爷醒了！“，好似梦中那个声音一般，他费力地转过头，床边伏着的少女看见他便挺起身子来，红肿的双眸直直看着他，好似不舍得挪走一分视线。
“蓝宝？“何穷冷了声音，在枕上重新回过头去，轻轻叫道“金错……去哪里躲懒了？”
蓝宝原本狂喜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原本伏在床边，见何穷一直面朝里不肯回过头来，忙朝后退了退，深深地俯下身去。
金错本就在旁边，见何穷醒了，欢喜无限，连忙上前来侍候，一叠声的叫“五爷醒了，真是太好了！”
何穷也顾不及喝止他的聒噪，又闭目歇了一会儿，才吩咐道，“内室只留你和青蚨伺候，不许旁人进来“，又吩咐拿账本来，命人扶了自己起身靠坐在床头。
绿宝红宝早吩咐了厨房随时候命，此时已将温好的百合银耳粥送来。两人在门外问五爷好，蓝宝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何穷看着她轻轻抽动的肩头，便知她必是又哭了，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只得放柔了语气道“莫哭了，我不是还活着吗，你也辛苦了，快下去休息休息“，早有绿宝进来搀了蓝宝出门，金错过来铺了巾子等物，服侍何穷略作梳洗。
绿宝等人送来的粥味道甚是香甜，略一尝，便知道是特地按他的口味做的。吃完粥，又喝了一遍药，看了一小会儿的账本，何五爷就不免有些眼冒金星，只得又躺下。刚喝了药有些神思迷茫，看来那药里多半放了助眠的药物，何五爷想着要叫青蚨进来训诫一下才好，早说过事情太多，药里不好放这些东西，免得头脑不灵醒耽误了大事，最近正是要紧关头，她身边怎么能出乱子。心里千头万绪，一时思量杭州新收的产业如何经营，一时又盘算那个人进京随身要带的各种大小物件点心衣物等等，思来想去，竟不知究竟先做什么才好。遂将账本子等物扔在床边小几上，自己又撑着坐起来，望着地上洒落的圆月清辉，那一片光润润的月色，透过窗格子落在脚下，怎么就变得冰霜一样的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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