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静，牵着我的手

　　丁露原本可以周二才来上班，邱宇担心她身体尚未完全复原，许她多休息一天。可是，周一午休过后，丁露就出现在邱宇办公室门口助理的座位上。因为上午在家休息的半天时间里，临时给她替班的小周打给她的骚扰电话就没有断过。

　　“露露！”

　　“又——怎——么——了？”

　　“唉，好露露，帮帮忙嘛，我整个晕乎了。”

　　“帮忙……来公司比我早，在部门待的时间比我长，要我帮忙？”

　　“毕竟我没给他做过助手嘛……邱大一下安排这么多事，好露露，你就再帮我一下嘛。”

　　丁露只好咬牙从床上爬起来。“说，还有什么事？”

　　“邱大要我把7908工程上一次多方会谈的会议纪要整理好发给他，找不到纪要在哪儿……”

　　“我不是早就发过了吗？”

　　“我不知道……他刚才问，还说急要！”

　　“在我的电脑里，搜7908文件夹，里面的会议文档我按日期整理的，你按时间查找就行了。”

　　“哦，好咧！”

　　“还有什么？”

　　“他还要订XX酒店一个包间，后天下午18点。露露，酒店联系人的电话我没找到……”

　　“1390XXXXXXX，王经理，你跟他确认之后要告诉邱大定的包间名称，如果他不在公司，你就短信发给他。”

　　“好咧！”

　　“恩……副总今天没来找过邱大吗？”

　　“没有，副总昨天晚上出差了，据说南方项目的资金出了问题，副总赶去救火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哦……还有什么事？”

　　“还有——”小周突然压低了声音，带着狡黠的笑意：“早上有间金饰店给邱大打过电话，他在开会，电话是我接的。”

　　“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说中午再打。”

　　“……”

　　“露露！”

　　“还有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来上班？”

　　“说一百遍了——明天！”

　　“太好了，露露明天见！”

　　小周没想到，根本不用等到第二天，几个小时之后她就见到丁露。邱大去病房探望丁露的事已在公司传开，八卦中心的战友们迅速抽空向丁露围拢过来。

　　病愈后的丁露被围在中间。毕竟肠胃空了几天，补充的营养液着实有限，面色依然苍白，好在脸颊上了点淡妆，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

　　“丁露，听说邱大亲自下厨给你熬粥还送到病房去，是真的吗？”

　　“当然真的，我亲眼所见！”病房里的见证人之一小周抢先回答。

　　“亲眼见到什么啊？”

　　“亲眼见邱大到病房给露露送粥啊。”

　　“哟，你是不是还亲眼见邱大为丁露下厨了？”

　　“那当然没有……”

　　“嗤，那谁知道粥是买的，还是自己做的。说得跟真的似的。”

　　“本来就是真的！丁露，把邱大的保温桶拿出来给她们看看。”

　　转眼间，被放在丁露大提兜里的保温桶就被翻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对此事不屑一顾、深表怀疑的女同事斜眼瞟了一下：“有保温桶也不见得就是邱大自己煮的，邱大身边有静姐啊，怎么就不是静姐做的呢？”

　　“也是，邱大以前就说过他很少下厨。”群众纷纷表示。

　　“我看八成就是静姐做的。所以——邱大也就是普通探望下属而已。别太得意了——”

　　几双眼睛同时转向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丁露。

　　“我没得意，有什么好得意的？”丁露平静地说，她默默地把保温桶收起来。“我根本就没当回事，是你们在嚷嚷。”

　　“那就好。”刚才咄咄逼人的那位嘴角浅浅一笑。

　　小周再次挺身而出：“你们别瞎操心，也别跟露露过不去，邱大还是那个邱大，心里没别人，除了工作，就只有静姐，绝对专情好男人！”

　　“没错没错！你们发现没有，今天邱经理手上多了一枚戒指唉！”此女生语气十分激动。

　　“啊！？哪只手？什么戒指？”

　　小周悄悄转头看着丁露，与她交换了一下眼神，挑了一下眉，表示自己也认同这个说法。她低头对丁露一人低声道：“我也看见了，中午吃饭时他接到金饰店的电话没多久就离开公司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小周猛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没准他已经在准备结婚了！”

　　丁露没吭声。小周这话却惊动其他八卦友人。

　　“什么什么？结婚？！这么快？那是不是静姐的眼睛可以治好了？”

　　“上周他请假是不是带静姐去看眼科了？好像那天有个什么专家义诊。”

　　“有可能啊。对了，今天报纸上还登了呢。”有个姑娘从桌上找出报纸来，翻到某一版，念道：“失明少年将赴美治疗，有望重获光明。日前，美国眼科专家Martin先生率领的世界顶尖眼科专家组来华展开交流访问，并在XX医院进行数场义诊。一位年方十三的XX籍少年不仅在最后关头幸运地获得检查机会，还获得院方资助，即将赴美治疗。患儿的母亲翻开诊疗报告，告诉记者，这次义诊美方专家表示如果患者愿意接受美国某实验机构的治疗方案，少年有望重获光明。”

　　“实验机构的方案？是有风险的吧？”

　　“估计是，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尝试好吧。”

　　“那邱大的那位呢？”

　　“报上又没提。”

　　“不知道邱大看到这个新闻了没有。”

　　“看了，我早上看到这个报纸放在他桌上呢，他看完发了好一会呆。”小周说。

　　“既然要结婚的话，应该是能治好吧。要是治不好，邱大哪儿还有心思结婚啊，还不伤心坏了。”

　　“有道理。”

　　“如果邱大结婚了，那他还去不去国外了？”

　　“谁知道，他去不去，都得看静姐的意思吧？一起去，正好度蜜月，也挺好的。”

　　“恩，我看也是……”

　　“好了。”丁露面无表情地说。“聊得够多了，该回去干活了。”

　　大家面面相觑。“走吧都走吧，回头再聊。”

　　丁露脸色阴沉地盯着刚才被翻出来的那张报纸，新闻标题赫然可见，她狠狠地把报纸翻了个面。再一扭头，之前哪怕看上一眼都让她觉得暖的保温桶，现在看起来却变得冷冰了许多，被她一把塞进到了桌子下面。她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谢谢邱宇再一并还给他，可是眼看都下午两点多了，她竟然连他的面都没有见着。丁露心意低沉，还不如休完半天假，在家里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一整个下午邱宇都没有回到公司，一直在外面忙碌。六点多，他婉拒了合作公司共进晚餐的提议，匆忙往“家”赶，他已经正式搬过去了。

　　早上的那张报纸他装在随身的公文包中。在回家途中，他拿出来把那篇新闻又看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看。他觉得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他想如果新闻里写的是阿静该多好。他知道那孩子获得的机会是阿静帮他争取来的，他只是埋怨——阿静如此善良，为什么她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哪怕阿静有一点点希望恢复一些视力，现在他都能更放心地去接下那个项目。临下车前，他默默地将报纸塞回到了包里。他不打算再提或者再想这件事。

　　今天是邱宇和阿静正式住在一起的第一天。这是一个重要的开始，阿静和邱宇都这样觉得。

　　阿静希望这一天以最平常和最温暖的方式等待他回家。周末两天里，搬家、收拾这些事她都帮不了忙，每一箱，每一件都是他自己动手来弄，她已经很心疼了。此外，他提起的那个国外项目，一旦定下来，再想给他做一顿饭就要等很久很久。所以，虽然邱宇并不希望她总是下厨，但阿静补完盲文课后就抓紧时间准备。

　　其实她从早上就开始计划了，下午忙着去上课，生怕时间不够。不过，邱宇回来得依旧不算早，快7点接到邱宇说就快到家的电话时，她已经弄好了四道菜。邱宇一进门便闻到从餐桌传来的扑鼻菜香。

　　“哎唷，我饿坏啦！”

　　阿静想象得出邱宇进门后一副馋鬼的样子，笑着冲他说：“快洗手、拿筷子吧。”

　　两人坐在餐桌前，狼吞虎咽的邱宇还是顾着阿静，不时给她夹菜。而阿静更专注地听着邱宇夹菜、咀嚼的声音，菜盘见底，筷子会发出轻微的刮擦声，没有什么比吃光她做的菜更让她开心的了，邱宇很明白。

　　身份都不一样了，以前邱宇来，是客人的身份。而现在，他已经恢复成主人之一了。

　　晚饭后，邱宇满足地去各个房间看了一遍。乍看上去，屋子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些家具，没多出什么来。但仔细观察，却有了改变——衣柜满了，书柜也满了，书桌上的东西分成了两部分，浴室里也多出了一整套的用品——全都是他摆放的。

　　“来。”邱宇拉起阿静的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走，仔细地告诉她，他的东西都放在了什么位置上。

　　“书架最上面一层都是我的书，最下面一层全是你的东西。”

　　阿静笑着摸到最下面一层空空的架子，她的盲文书还少得可怜，所以这一层的空间绰绰有余。

　　他带她走到衣柜前，“我的衣服在这儿，架子靠里面的那一部分，还有这两个抽屉，也装的我的衣服，不会弄混吧？”

　　阿静摇头。他的衣服，哪怕只用闻她都能分辨出来。

　　走到床头，“以后，左边这个床头桌是我的哦。”

　　“恩。”阿静立即同意。以前就是这样，他把靠窗的一边留给阿静。

　　走进浴室。“我的毛巾都是深蓝色的，全部挂在靠里面的杆上，你的毛巾位置没有变，喏，还在这儿……架子左边都是男士用品……这个宽口杯子是我的，里面是我的牙刷……”

　　阿静摸到邱宇说的杯子，想起什么来。她转身伸手朝墙上的壁柜摸去，打开柜门，找到一只奇怪弧形的口杯，笑着递给邱宇：“这也是你的。”

　　邱宇接过去，转头看看洗手台，那上面有一只同样形状的口杯——显然，是阿静的。这是一对，相反的一对。

　　“唔……一直给我留着？”

　　“恩，”她用力地点头，“这是奖品，前年元旦在游乐场，我们一起赢的。”阿静把两个杯子合在一起，邱宇惊讶地看到两个杯口变成了一个“心”形。

　　前年……游乐场……脑海里对这几个关键词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那种无力感又朝他袭来，为什么过去的景象片段只存在一些梦里？邱宇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了？”回到客厅，阿静疑惑地问他。

　　他回过神来，换了一种语气：“一定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好东西，被你藏着呢，是不是？”

　　阿静被他这挫败的语气逗乐了，嘟着嘴：“当然是啊。”

　　“得全部——交出来！”

　　“唔，看某人的表现喽——”

　　邱宇一把拥紧咯咯笑的阿静，低下头靠着她的额头，低声问：“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好？”

　　阿静忍住笑，在他怀里胡乱地点头又摇头。

　　可下一秒，邱宇却突然松开了拥住她的手臂。突然的消失让阿静很茫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听到一点窸窣的声音。

　　“我也有藏着的好东西。”

　　“是什么？”

　　她的左手被他握起，掌心朝上，一个光滑冰凉的小东西被放在她的掌心上。她伸手去摸，一个圆环——是一枚戒指。与数月前，她戴在他手指上的那一枚很像。

　　“我搬回来上班的时候，从柜子里发现的。我还没有想起来最初它是从哪儿来的，好像有一天突然就在我的手指上了，很神奇哦。”邱宇说到这里，分明看到阿静的眼里闪出一点点光亮。

　　“后来我在它的内圈上，发现一个细小的静字。”

　　阿静的唇线微微一撇。同时，她的掌心里又多了另一个小东西。

　　“这一枚是同样的样式，我新订做的。但比那一枚稍小一点，感觉出来了吗？”

　　阿静摩挲着两个指环，能分辨出来。

　　“再看看它们的内壁。”

　　手指在这枚小的内圈上反复摸索，感觉有些凹凸不平，可惜，辨别不出来，她垂眼轻声问：“刻了什么？”

　　邱宇心里有点痛。“不是字，是指纹，是你和我的指纹。两枚上都刻了，一模一样。”

　　阿静眉目沉静，用指尖细细地查看邱宇说的刻在内壁上的纹路。

　　“是一样的颜色?”她还记得他那枚素环的样子。

　　“恩，都是铂金，银白色。”邱宇拿起大些的那一枚给自己重新戴上，“既然，你套住了我，我也要套住你。”将另一枚缓缓地戴在了阿静左手中指上。

　　阿静用右手抚摸着左手指根那里的指环，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邱宇低头吻去她面颊上晶莹的泪滴，心里埋怨自己怎么总是把她弄哭。

　　“被我套住就这么伤心？是不喜欢呢还是讨厌呢？”他用嘴唇蹭着她的鼻头。

　　阿静的面颊上浮出两团红霞，几乎是破涕而笑，对着他摇头，娇羞地扑进他的怀里。

　　“可我套不住你。”

　　“怎么套不住？”他大声的反问，揪住她的手指，让她摸到自己中指上的指环。“套得牢牢的呢。”

　　“你就要走了啊。”她越发往他怀里埋着头。

　　“谁说的？”

　　“我说的……”

　　“你舍不得我就不去了。”邱宇淡定地说。

　　“去。”她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舍不得也要去。”

　　他笑着捋着她的头发，“谁说一定要去？恩？”

　　“我说的，我想你去。”

　　他轻轻一笑：“想我去，怎么还抱得这么紧？”

　　阿静的小脸都埋在他胸前，两行眼泪就这样流出来，他根本没有察觉。阿静最清楚他等这样的机会好多年，这样的历练对他的未来发展有多大的助力，所以她绝不要牵绊住他。

　　“我会……舍得的。”越说舍得，却越抱得紧。

　　“可是，我舍不得。”邱宇托起粘在他胸前的小脑袋，看到她面颊上两道长长的泪痕，叫他心疼的。

　　她奋力地挣开他的双手，“10个月而已，一晃就过去了。”

　　“我带着你去，愿意吗？”

　　阿静笑着摇摇头，看不见，她跟着去，是个累赘。“不愿意。”

　　邱宇难过地吸了一口气。“那我也不去。”

　　“不许说不去，”阿静瞪大眼，看着他说：“我认识的邱宇，一定要去。他想要完成这样的项目好多年了，他为这样的机会准备好多年了。这么久的努力，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她故意拿“记不记得”这样的话来刺激他，说得邱宇打了一个激灵。他面色沉重地看着她。

　　“大宇，只是10个月而已，很短的，我们可以打电话。对我来说，电话就足够了。”她淡然一笑。

　　原本对此事犹豫不决的邱宇，经过这番说辞，心中的天平真的朝那一边偏了一点点。

　　这天晚上，他和阿静早早躺上床，他们期待彼此已经很久了，又隐隐感觉到不久之后的别离，便对对方的身体更加依恋，他们的双腿缠绕在一起整整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依然如此。

　　周二一早邱宇来到公司，揣着心事，一进门就询问副总回来没有，听到“没有”的回答时才发现丁露已经回来上班了。

　　他还是记挂着她的身体：“怎么样？好了吗？”

　　“好了，昨天晚上已经可以吃米饭了。”丁露说着，将洗净的保温桶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谢谢邱经理。”

　　邱宇挥挥手，意思是不用这样客气，他瞅着她消瘦的脸颊：“都饿瘦了。可说好了，下次决不这样了。”

　　“呵呵，既然有机会尝到邱经理的手艺，偶尔生个病也是值得的。”丁露半开玩笑地说，也是故意的。

　　她说完，邱宇有点不好意思。他收起保温桶，低着的头老老实实地说：“其实是阿静做的，我哪儿那样的手艺。”

　　丁露僵硬的表情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钟，邱宇抬起头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副老练的笑容：“静姐的手艺？啊，那就是更难得了……”

　　“你喜欢就好。”邱宇淡淡地说。

　　又聊了几句，邱宇叫她准备一下，10点，漫长的项目讨论会就要开始。丁露点头走出他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才邱宇左手上的戒指，刺痛了她的眼。

　　邱宇打开电脑，发现副总早上刚刚发来的邮件，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小邱，海外项目启动时间提前。此事你考虑得如何？可否给我答复？”

　　邱宇深吸一口气，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写完这封回邮。随后他叫上了丁露，步入会议室。开始了漫长的讨论。下午6点离开会场时，邱宇已累得头昏眼花。
　　他从丁露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有重要电话吗？”

　　“有。”丁露随即念了四五个有业务往来的重要人物的姓名，并逐一汇报来电内容和她对来电的答复。

　　邱宇很满意，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才问：“副总来电了吗？”

　　“没有。”丁露查看了一下记录。

　　“还有其他事吗？”

　　“……”

　　“恩？”

　　“没有了。”

　　邱宇太累了，他没有去在意和追究丁露第一次回答时的犹豫不决，反而相信了她后一次回答时的肯定语气，所以他就不知道丁露隐藏了一个电话信息。

　　那是下午3点时。

　　“喂，你好！”

　　“这里是XX医院，请问是黄先生吗？”

　　“不是，你打错了。”丁露正想挂电话。

　　“不好意思。那么，是苏静，苏小姐吗？”对方听到是一位女士的声音，便追问了一句。

　　“嗯……请问有什么事？”提到苏静的名字，丁露顿时好奇心四起。

　　“我们是想通知黄先生，苏静小姐上周的诊断报告，我们已经寄出了。”

　　“苏小姐我认识，但是黄先生……请问是哪位黄先生？”

　　“黄山先生，苏静小姐留下的诊断报告收件人，可是我们发现好像苏静小姐没有留下黄山先生的联系电话，所以只好按照最初登记表上填写的电话来通知此事。”

　　聪明的丁露脑海里顿时勾勒出了这件事情的大概轮廓——邱宇带阿静去看病，他填写了自己的电话作为联系电话，但奇怪的是收件人却另有其人——一个她从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她敏锐地觉得，此中必有蹊跷。

　　“哦，这个电话没错。”

　　“那么请注意查收。”

　　“等下，请问收件人的地址是……我核对一下。”

　　“是XXX区XXX街XX号XXXX。”

　　“谢谢，好的，我会注意查收。”丁露果断地挂掉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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