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为媒

　　“少爷您来了——啊，少爷，老爷和几位老板正在正堂谈事情呢，您现在不能进去！”蓝府的大丫头方月看到蓝青宁进来，欢喜地上去打招呼，待看清对方怪异的神色和不停歇的脚步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去拦住他。
　　可是蓝青宁此时似是什么也听不到了，只管往前冲去，方月怎么拦得住他，只得紧紧跟在他后面，不停地劝说。

　　蓝青宁甫一进门就直直冲往正堂，面无表情得让素来见惯了温和笑容的下人们心里惊骇，一时间居然忘了拦下他，竟让他直直闯到了正堂门口。
　　原本静候在门口的蓝管家心里也是惊奇不已，今日老爷不知怎么，急急召来了各地商行的负责人从一大早谈到了现在，还吩咐自己若是蓝青宁来了，定要将他拦到门外，似乎早就料到如今的情况。
　　蓝青宁自开了玉石斋后便搬出去独住，回来得不算勤，不知怎么这时刻竟生生闯了进来。蓝管家虽是这么想着，但仍是尽职地挡在了蓝青宁前面，“少爷，老爷有要事相商，您要没什么急事，不如先到一旁等候片刻可好？”

　　“让开，我要见义父！”碍于蓝管家的身份，蓝青宁停在门口，冷冰冰地说道。

　　“老爷说过有要事相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蓝管家连忙解释，但没说几句就被蓝青宁打断。蓝青宁脸色不快到了几点，扬声说道，“哼，要事，到底是什么天大的要事让他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少爷！”蓝管家忙拦住蓝青宁，但自己也在奇怪老爷这几日的安排。

　　“老大——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林东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没有弄清状况地大呼小叫着，被方月一把扯到一边，“怎么回事，少爷怎么忽然就不发一言地冲了进来？”
　　林东这才抬头看到蓝青宁和管家的对峙，还有紧闭的房门，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让老大进家门了？”
　　方月咬咬嘴唇，也是一脸不解，“老爷在里面和几位老板说话呢，特意吩咐拦着不让少爷进去的。”
　　林东奇怪地摸摸头，“怪了，老爷怎么料到少爷会今日回府的，我们刚明明还在城门口茶楼那儿看热闹呢？”
　　方月听到城门口，马上就想到了今日合国公主进都的事情，“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少爷怎么就冲了进来，像是发了狂一样？”
　　林东想了想，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啊，只得说道：“能有什么事啊，老大一看到那公主的模样就看呆了，连茶杯都握不住就直往外跑，我也是紧赶慢赶才追上来的。”话说到林东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该不是老大被公主迷倒了，来求老爷去下聘吧？”
　　方月正在急躁呢，哪听得林东的玩笑话，气急地拧了他一把，“什么也不清楚，你还尽胡说！”

　　蓝青宁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不顾蓝管家阻拦就要去踹门，这时房内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门外的人能听得清，
　　“让他进来。”

　　蓝管家听得老爷的吩咐，忙让开身，蓝青宁顺势一脚踹开了门，也不顾周围还有几位长辈在场，直接看向蓝田，“我有话问你！”
　　蓝田端正坐在椅子，手边还搁着一杯残茶。而堂下则坐了五位衣着不凡的商人，都是蓝田商行在各地的鼎鼎有名的商贾，蓝青宁小时候便见过的。只是蓝青宁此时好似入了魔障一样，根本看不到也顾不得旁人，只是紧紧盯着蓝田。

　　蓝田任由他看着，也不说什么，正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蓝管家看情况不对，连忙请示蓝田：“老爷，您几个儿商议了这么久也累了吧，不妨我领几位爷去偏堂用些点心？”
　　蓝田并没有理会蓝管家，只是站起身走到了蓝青宁的面前。蓝青宁长得虽然俊俏，但在平都里的公子哥里算是矮的了，蓝田虽步入中年，但比蓝青宁足足高了一个头。蓝田绷着脸仍是不置一言，但蓝青宁能感觉到他无声施加给自己的压力。
　　蓝田在愤怒，而且很愤怒。

　　“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众人才反应过来蓝田竟然扇了他义子一耳光，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方月和林东都吓呆，回过神跳起来要去看蓝青宁，被蓝管家拦下，连带着周围的一干下人都被他遣走了，只余堂内的七人。
　　而那五位商人虽有些意外，但都露出些了然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清醒了？”蓝田负手站着，语气平淡地问道，似乎刚才自己没有动过手一般，这句话也不过是寻常父亲的一句家常话。

　　蓝田的一耳光打得着实重，蓝青宁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子。他脸颊迅速发红发肿，口中也是一股腥甜。在加上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这幅样子哪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但这确实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檫了檫嘴角渗出的血迹，也不顾半边脸颊的疼痛，转身向那五位商人恭敬地鞠了一躬，“小侄鲁莽，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闯了进来，惊扰了几位长辈，着实是小侄的罪过啊。”

　　殷永商带头站了起来，朝蓝青宁笑笑，“年轻人年少轻狂些也无妨，”说完，朝蓝田施了一礼，“爷，既然事情都交待清楚了，我们几个就先走了。”
　　“去吧，你们我是信得过的。”蓝田点了点头。

　　殷永商和其余四人一同退下了，偌大的正堂终于只剩下了蓝田和蓝青宁父子二人。蓝田看了看蓝青宁的样子，目光落在他的脸颊上，心不由一痛，后悔刚才下手过重了，但又不肯放下脸说句软话。蓝青宁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神色变化，只是闷声站着。
　　蓝田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看到了，猜到了。”蓝青宁仍是低着头。

　　蓝田苦笑说道：“终归还是要知道的，你大了，也管不住了。”这话不似平常，全是满满的关心和无奈，蓝青宁听得眼眶不由一热，终于抬起头看着眼前亲手将他抚养长大的父亲。

　　“义父——”蓝青宁情不自禁唤了他一声。

　　“罢了罢了，跟我来吧。”蓝田长叹一声，坚毅的脸庞也柔和了下来。负手在前，径直往门外走去，蓝青宁见状连忙跟上前去。

　　出了正堂，蓝田带头向他的东苑走去，想必是刚才蓝管家早已遣走了周围的下人，一路走来，这条路出奇的静。蓝青宁紧紧跟在蓝田一步的距离，心里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忐忑，脚下的路显得愈发漫长起来。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蓝田的卧房门口。蓝青宁微有些诧异，打小时候起，蓝田就不许他进他的卧房，他也只当这是要掩人耳目什么的。现在想来，果然还是有些蹊跷。
　　蓝田在门前顿了顿，终于还是推开了门，侧身示意蓝青宁进去后，才抬步迈进并随即关上了门。

　　“去那屏风后面看看吧。”蓝田的卧房很简洁，虽用料讲究但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蓝青宁进去后只是站着，蓝田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屏风，淡淡对蓝青宁说道。

　　等到要知晓事情的那一刻，蓝青宁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站在原地楞了片刻，他才回过神，一步一步朝屏风后头走去。但眼前的情景却简单的出乎蓝青宁的想象。屏风后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紫檀木的桌子，上面摆着一个鎏金的香炉，上面雕工精细得是一个凤凰飞天的图案，供着三根上号的檀香。而香炉前却不是牌位之类的，甚至连一副画都没有。只是一个青玉花瓶，上面插着几株本不该在这时节的牡丹。

　　“这是？”饶是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的蓝青宁也不由呆了。

　　蓝田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上前抚了抚牡丹的花瓣，动作轻柔地仿佛对着世间最挚爱之物，“这是她最爱的花，我特地差人四季都守着种，想让她每天都能看到。”
　　说着，蓝田拿过旁边摆放的檀香，点上后递给蓝青宁，“给她上柱香吧，她估计等了很久了。”

　　蓝青宁郑重地接了过来，来不及拂开衣服下摆就跪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话未说完，就已经哽咽了。

　　蓝田叹了口气，把蓝青宁扶了起来，“她的人和她的东西都被囚在那个地方，至死也无法解脱，我只有这样才能守着她。”

　　“母亲她——”蓝青宁一开口便带了哭腔，眼中也升腾起一层薄雾。但他仍是咬着唇克制着，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还求义父能告诉我全部的事情。”

　　蓝田只是背过身去，不去看他，“你知道这些便也够了。”

　　“义父！”

　　蓝田没有理会蓝青宁，接着说道：“我刚同几位掌柜们说过了，不肖子蓝青宁自视过高，对几位长辈出言不逊，被我打发到定国磨练去了，玉石斋就由蓝田商行接手。”

　　“义父！”蓝青宁顿时慌了，“您不能这样做！”

　　蓝田却早已定好了主意，“我若不这样做，你可知你会有什么下场！”

　　蓝青宁深知义父此行此举完全是为了自己考虑，自己虽是个“男人”，且容貌动过手脚，别人不易认出，但无论是平国或是合国都是不能呆了。可是，可是——

　　“青宁知道义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是青宁不想让自己的身世这么不明不白，青宁只是想知道一切。”

　　“以你的性子只是知道就好？”蓝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更何况，有些事情知道了，恐怕你到时候反而想忘掉。”

　　“事情如何应该由我自己来判断！”蓝青宁也丝毫不让步。

　　“你——”蓝田怒极了反而觉得满心的悲哀，“这事不容商榷，就这么定了，过些天我会安排你启程，这几日你就留在蓝府不准出去！”

　　“这是母亲的意思吗？”

　　蓝田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蓝青宁悲哀地笑笑，“母亲是不要我了吗，因为我们都是她不想要的孩子，而她选择抛弃了我？”

　　蓝田没有去理会这话里的“我们”，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牡丹，雍容华贵，明艳不可方物，想起了那个比花还美艳的女子，想起她把孩子托付给自己时眼中浓浓的仇恨和让人冷到骨子里的话语。他疲惫地闭上眼，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你母亲——算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蓝田的样子看起来很颓丧，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蓝青宁鼻子不由一酸，看到他坚决的模样，想了想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义父，青宁先退下了，但这事青宁一定会弄个明白。”

　　等到蓝青宁离开后，蓝田才慢慢睁开眼，不由又叹了口气。他上前抚着牡丹，似乎就像是对着她一般，“紫儿，你心里一定在怨我吧，你就怨我吧，不要再怨着他人了。”
　　说着，心中回忆起自己抚养蓝青宁的过程，想起那小小的笑脸终于长成现在的风华，竟是与他母亲相似得很。

　　“我不忍心让她按你安排的去生活，你已经毁了一个女儿了，至少——至少放过青宁吧——”蓝田喃喃自语着，“青宁已经够苦了，你不要怪她，一切等我去了黄泉再向你赔罪吧。”

　　卧室的窗子没有关严实，一阵风漏了进来，把瓶子里的牡丹吹得颤了颤，一片花瓣顺势掉落，好像是它也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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