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为媒

　　薛世柳离了蓝田府，怒气冲冲地牵马走了几步，方才想起这马的用处。只是此时心中实是烦躁得很，便干脆踱着步子消火，边想着青宁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青宁想去其他两国发展玉石斋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是今日这一看，如此匆忙间反而像是被人逼迫着一般。是蓝田故意让青宁离开平国？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薛世柳皱着眉头，越想越不对劲，竟是从此事展开去，思忖起别的一些关联的事情来。

　　赵斐为人还算机敏，在玉石斋寻不到自家少爷，便麻溜地往蓝田府赶来，正巧遇到从那儿离开的薛世柳。赵斐喘了口气，正要开口念叨，薛世柳就兜头扔下了句话，“在蓝田府门口守着，若青宁或是他身旁的人出来了就立刻通知我。”说完，便径直上了马扬长而去，独留赵斐一人苦着脸站在原地：“爷啊——”

　　这边薛世柳离开了蓝田府，赵矜雅也刚从凤仪宫出来。她身后跟着玉媛和皇后娘娘赏的画香，在一堆人的簇拥下前往挽华宫。
　　挽华宫早已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各处布置完全遵循一位公主应有的规格，甚至为了照顾到合国对这位公主的特别重视，摆设竟都比一般宫中好上几倍，就连那新摘的花都是不俗。挽华宫中原有的宫人皆垂首立在一旁，唯有几个尚且年轻的禁不住拿着眼偷瞄，赚了个面红耳赤。

　　这一日下来，赵矜雅着实是累了，待宫人们见过礼后，便挥手让他们都退下了，而画香却仍是乖巧地站在那儿，一言不语。赵矜雅看了玉媛一眼，自顾自进了卧房。玉媛马上会意，笑着走上前对画香说道：“画香姑娘是皇后娘娘特别赏的，身份自然不同，服侍公主的琐碎些事就交给我了，至于这宫里的事我也不甚清楚，这一宫的事务就麻烦画香姑娘了。”
　　画香听了，忙说不敢，“画香左右不过是个卑微宫女，难得皇后娘娘高看一眼罢了，有什么粗活累活只管交给我，只要能让画香尽心侍奉公主便是了。”
　　玉媛仍是笑，她的姿色本就不差，这笑起来更显得亲切温和，“如此，那就麻烦画香姑娘先替公主做些吃食来吧，公主这一日也没进过什么。”
　　画香忙一口答应下来，“实在是画香该死，竟然疏忽了，画香先去端些糕点来让公主垫垫肚子吧。”
　　玉媛只说公主不爱饭前用些糕点，便径直打发了画香下去，看着她走出了有些距离，这才转过身往卧房走去。

　　玉媛撩起帘子走进卧房，只见赵矜雅斜倚在软榻上，一双宫鞋随意地散在一旁，一只手支着下巴，侧着身子，而另一只手正从一个小纸包里拿出一块栗子糕，姿态优雅地慢慢吃着。赵矜雅本就是风华绝代，此时这一番姿态更是别有情调。
　　“这个小宫女可真是缠人。”赵矜雅慢悠悠地吃完一块栗子糕，掏出帕子细细地檫了檫手上的残屑。
　　见状，玉媛忙倒了杯茶奉上，“这些微末小事公主不必操心，先歇着吧，晚上还有的忙呢。”
　　“也是。”赵矜雅喝了口热茶，随手搁在一旁，眼中光波流转，静静地思索起一些事来。玉媛恭谨地立在一旁，不敢出声扰了公主。

　　然而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外面忽然有些声响，似乎是庭中有人在争执。玉媛有些气恼，怎得这些人竟敢扰了公主休息。赵矜雅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细听了几声后，有些感兴趣地坐起了身。
　　玉媛忙上前服侍她穿上了鞋子，有些不解，“定是一些宫人们在吵闹，奴婢出去瞧瞧就是，公主您还是歇着吧。”
　　赵矜雅抚了抚鬓边滑落的青丝，对镜略做了些整理，“刚来就这般热闹，我不去瞧瞧岂不是可惜了？”说完，便抬步往外走去，玉媛只得跟上。

　　走至庭中，原来是赵矜雅身边的桃红和柳绿同画香在争执些什么，而旁边也站着几个挽华宫的宫女。众人看到赵矜雅出来，皆是一惊，忙跪下行礼。
　　“起吧，怎么了？”赵矜雅看着眼前的情况，心下明白了几分，只是淡淡地开口问道。

　　“公主，”桃红嘴快，一脸不服气地说道：“本来我是要同柳绿去给公主做些吃食的，可是画香硬是不让我们去！”
　　被指责的画香脸上神情不变，仍是一派恭敬的神色，“画香不敢，画香只是觉着公主来到平国便是贵客，这些小事不敢劳烦公主身边的人去做，让奴婢们去做便是了。”
　　玉媛听了，心下不快，冷冷地说道：“画香姑娘果然周到，连公主喜欢让谁服侍都想好了，真是让我们无地自容。”
　　画香似是没听出这话里的嘲讽意味，仍是恭敬地垂首说道：“画香卑微，哪里比得上各位姐姐们，只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由不得画香不尽心尽力。”
　　“你——”玉媛好生气急，正待开口在辩驳几句，而赵矜雅却抬手制止了她。
　　赵矜雅微微一笑，明媚从容，“既然平国如此好客，本宫就受着了，还烦请画香你亲自把吃食送到我屋里去吧。”
　　画香忙答应下来，“这是奴婢的职责所在，公主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婢了。”

　　赵矜雅满意地点点头，慢慢地环视过周围的一干宫人，面上带着三分笑意，朱唇轻吐：“既然都如此悠闲，就跪上一个时辰吧。”
　　众人惊诧，但都不敢含糊，霎时间小小的庭院里跪了一大片，低着头不敢言语。画香心中不安，但仍是开口问道：“不知奴婢们哪里服侍得不好，惊扰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赵矜雅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脚边的宫人们，看起来对画香的疑惑十分惊讶，“你们现在不是正在服侍本宫吗？”
　　画香只觉惊奇，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赵矜雅眨了眨眼，脸上一派无辜动人，似是疑惑地说道：“你们扰了本宫清静，让你们跪着不是理所当然吗？”说到这儿顿了顿，拈了肩上的一枚落花后复又开口，“既然要尽心服侍我合国凌芳公主，规矩不能少，那么便再加一个时辰吧。”
　　画香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只能同一干宫人一起称是。

　　“桃红柳绿，该做什么便去吧。”赵矜雅吩咐道，看着那姐妹俩欢欢喜喜地退下去了，便让玉媛在这儿看管着，转身一人回房去了。画香略抬起头，只看到赵矜雅的背影，却仍是有说不出的婀娜艳丽。
　　“画香姑娘，”玉媛笑着开口，“还烦请画香姑娘在这儿好好跪上一个时辰，哦不，是两个时辰，中间还得给公主进膳呢，回来我给你记着时辰，绝不会让你多跪的。”
　　画香目视前方，不去看玉媛，嘴角扯出一抹冷冷的笑，“有劳玉媛姑娘了。”

　　玉媛出了一口气，心情愉悦地回到房中，赵矜雅看着她这幅样子只觉得好笑，“这个轻狂样子像什么话。”
　　玉媛忙告饶，说道：“奴婢只是一心为了公主——”话还没说完，赵矜雅抬手打断了她：“漂亮话就不用说了，让画香端些吃食进来。”
　　“是。”玉媛应下，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奇怪，刚才那番敲打便已经足够了，轻重相宜，毕竟画香是平国皇后赏的，面子上总得做得过去才好。可是抬头看公主的样子，似有些计较，玉媛便不多言，静静退出去吩咐。

　　不一会儿，玉媛领着画香进来了。画香恭顺地垂首，双手端着托盘，托盘上是芙蓉玉珍汤，不是赵矜雅惯吃的菜肴。接着，画香又退出去，一次次地把菜肴送上来，不消一会儿就摆满了桌子了。
　　看着满桌的饭食，玉媛微皱了皱眉，虽说有桃红柳绿盯着，但大多数都是这平国宫人烹制的。而摆在前头的依次是芙蓉玉珍汤，苣菜烩鹅肝，还有棠梨圆子。汤水，荤菜和甜点？连最基本的配菜都不会，玉媛对画香愈发不满起来。
　　赵矜雅瞥了画香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菜色，终于从软榻上起身。玉媛忙唤来几个丫鬟，都是从合国跟来的侍候公主惯了的，给她净手漱口。待坐定，赵矜雅示意布菜丫鬟先给她盛了一碗芙蓉玉珍汤，浅浅地喝了一口，方才想起画香这个人来，于是便打发她回去接着跪着。

　　画香奉菜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趟，脚早已疲软，但触及到赵矜雅的眼神只得认命地退下，回到庭中同刚才的宫人一同跪下。
　　几个小丫头跪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了，但也不敢抱怨，只得趁着没人注意时挪挪腿，略微动动。跪在画香旁边的是挽华宫的掌事宫女月令姑姑，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画香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
　　画香这人她也有所耳闻，因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虽像个石头一样顽固不懂变通，但一心为了皇后，所以颇得皇后娘娘赏识。估计这次被皇后派来服侍合国公主，就是存着给人添堵的心思吧。挽华宫的位置是个肥差，在宫中沉浮了数年，而不靠服侍某位贵主还能混到这个职务的月令姑姑心里暗自斟酌着。

　　月令姑姑眼观鼻鼻观心地跪着，神色从容，而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这件事，赵矜雅就没存着不让人知晓的心思，所以几乎是事情发生的同时，就传到了正在太后宫中侍奉的皇后耳朵里。皇后正服侍着太后用药漱口，听了底下宫女的回报，略皱了皱眉。
　　太后刚喝了药，嘴巴里还泛着苦味，皇后忙亲用筷子夹了蜜饯奉上。太后却只是摆摆手，懒懒开口说道：“真不像个正经公主的样子。”说着，端起茶呷了一口。
　　皇后陪着笑，放下手中的物什，一旁端着药碗、小盅的宫女忙奉上干净帕子给两位贵主净手，这才暗自退下。皇后看着太后精神还算不错，便说道：“想必是合国民风的缘故，凌芳公主性子自然不同些。”
　　太后不以为意地笑笑，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道：“可都安排妥当了，总不好失了礼数？”
　　皇后点点头，简略地把自己的安排说了一通，只是提到画香，太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皇后瞧着，忙补充道：“画香是有分寸的，必定能拿捏得准。
　　“这事做得轻狂了些，”太后摇头不满，不过也并未阻止皇后，“这个凌芳公主也是个有心计的，这样虽不像话，但也罢了。”
　　皇后附和道：“虽说不晓得凌芳公主是不是为了那个来的，稳妥些看着也是好的，只要其他方面好好供着就是了。”
　　“是这个理，”太后点头称是，又说道：“只是你须得办好了才是。”
　　“谨遵母后教诲。”皇后忙应下了。

　　太后又徐徐吩咐了些该注意的事项，不过有些也不好说透，但皇后听了自个儿心里也清楚，因此不敢怠慢，恭敬地坐着。

　　末了，太后觉着乏了，面露些许疲惫之色，皇后察觉后便识趣地告辞了。太后靠在软榻上歇了一会儿，便唤来一旁的宋嬷嬷，打算去佛堂念念经，不知怎的，这几日总是有些心烦。
　　宋嬷嬷听了吩咐，忙让底下人去准备。

　　“太后摆驾芙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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