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陌荼蘼花开晚

　　姐姐住的来仪宫离这芍菡苑很近，几步路便可走到。
　　甫一进姐姐的宫苑内，便听到一连串的咳嗽声。
　　我快走几步，便见姐姐正捂着心口，翠竹替她轻拍背。
　　翠竹见我来，满面愁容才有些希望，“二小姐，你劝劝国后吧，这几日咳的不见轻，今日的夜宴，我怕她又要招风，正劝着呢。”
　　“翠竹，你别一惊一乍的，我自己有分寸。”姐姐嗔怪道。
　　翠竹是姐姐出嫁带来的丫头，在我们家已有近二十年，此一番话自是知道分寸的。
　　闻言，我上前握住姐姐的左手，脉象虚浮，阴气益发重了，看着姐姐面色苍白，我皱了皱眉，“姐姐身子尚虚着，怎还要参加这可有可无的夜宴？”
　　说完便对蒹葭道，“蒹葭，你去跟翠竹一起，熬一剂清肺的汤药。”
　　待她们退下，我方扶着姐姐坐下。
　　“姐姐，非去不可吗？”我满心焦虑。
　　“不碍的，今日是端木朝的使节来访，我甚为大理国后，是当去的。”接着又对我笑了笑，拂过我的发际，“我这咳嗽是自从生下麟儿便有的痼疾，你给我开的药我一直吃着，今日许是天气变幻，一时不查着凉了。”
　　我点头，“我知道了，便是怎样都不能有辱皇家体统。”
　　姐姐无奈摇摇头笑了。
　　想我郑氏一门，与皇室结亲是早有的规矩，到我这一辈，段家便选了姐姐。彼时姐姐郑梓瑜在大理国是一等一的美人，民间早有传说，郑家大小姐有倾城之貌，国后之相。自小，姐姐也是被以国后之仪培养的，因此，相较而言，爹娘对我的管束就宽泛了许多。许是因为一个女儿已被束缚，便不忍另一个也受苦。也因着这一条，我才可以学了许多贵族女子不可能学到的东西，做了许多她们不曾做过的事，一如开馆授书，一如行医施药。
　　“我知道，你是最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宫中宴会的，然而这一回是因为端木朝来的人是你听闻过的。”
　　“是谁？”我当即竖起耳朵来。
　　“便是那紫竹轩主人的哥哥。”
　　“是赵将军？”我问。
　　“是。”
　　说起这紫竹轩的主人，我亦是自她的书上认识的，这女子原是端木朝睿亲王的妻子，二人成亲后便隐居杭州孤山，开了个书馆叫做紫竹轩，教书育人，乐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奈何天妒红颜，据说他们只过了一年，那莫筱言便撒手人寰，独留一个儿子和睿亲王。睿亲王为了怀念亡妻，便将其生前书写的手稿编辑成扎，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兵法治国，医学杂项，奇闻怪志，共有十部，尽是珍品。后人皆以为是这女子的作品，她却早有言明，皆是先人所作，怎奈我却全然找不到出处。而这赵将军便是莫筱言的兄长。
　　“今天夜宴来的也有我大理的年青才俊，”姐姐顿了顿，轻叹一口气，握住我的手，“一晃三年了，你的守孝期将过，是该替你寻一门亲事了。”
　　我默默听着，未置可否。
　　“爹爹离世那年，你刚满十六岁，这一晃，便把你最好的年华晃过了。”姐姐叹一口气。
　　我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姐姐，阡陌并不觉得。”
　　“娘亲去的早，爹爹亦不在了，除却麟儿，我最担心的便是你。”
　　“若有一天，我不在了……”
　　“姐姐，”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阡陌自当尽力辅佐太子。”
　　“太子自然有的是人辅佐，可是你呢？”说罢，姐姐又叹了一口气，替我抚了抚鬓发上的莲花簪。
　　“我知道，你自小便一心向着青冥，然而，他并不是一心向你的，女子这一生要找的是一个一心一意对你的人，姐姐做了国后是不能指望的，然而妹妹，你一定要找一个一心为你的男子才是。”
　　我才要为姐姐说的这番话辩白，蒹葭端着汤药便进来了，我面上立时堆出一朵笑。
　　“来，姐姐，吃药了。”
　　随着姐姐的凤驾一路便到了御花园，夜色未浓，灯火却早已点燃，红彤彤的似是喜宴。
　　“今夜这宴席主要是为了迎这端木王朝的使节，二则是给青冥接风洗尘。”
　　“你可见过他了？”姐姐停下脚步，侧身问我。
　　“并没有。”我垂首答道，心里却是莫名一空。
　　“国后到。”司仪宣道。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
　　行李之后，各自落座。
　　不多会儿，便又听宣，“国主至。”
　　我便随姐姐同去施礼。
　　站在我眼前的男子便是大理国主段正彦，在他为太子之时便因文采出众，尤善丹青，他的丹青早在十年前便闻名天下，国主登基以来素来以儒家之仁德治国，是以大理这些年一直平静无争。
　　“梓潼，这边是我与你说过的端木朝的使节赵大人。”
　　“拜见国后，在下赵凌云。”
　　“早便听闻赵大人乃端木朝肱骨之臣，刚正不阿，且为人行侠仗义，颇有侠士风采，今日得见，实在有幸。”姐姐夸赞道。
　　“国后谬赞！”
　　眼前之人便是传说中的赵凌云？我轻巧的打量着他，虽然已近四十，然而身形健硕，鬓角虽然染白霜，却剑眉星目，平添了几多英雄气概。
　　“这位是？”姐姐看着赵将军身边的长须男子。
　　那人面色平和，容色平凡，但一双眼睛却分外生辉。
　　“东篱先生，是赵将军的军师。”
　　“东篱？”我心念一动。却是未曾听过呢。
　　“东篱先生？呵，倒是该当与他介绍我这小姨子，来，阡陌，过来见过赵将军和东篱先生。”
　　我缓步走过去，“小女郑阡陌。”
　　“阡陌可是我们大理国的才女，也是有个名号，“南山先生”，在京郊设了书馆教书。不止于此，阡陌的歌声也是大理一宝，过会儿各位便有耳福了。”
　　我暗笑，国主倒是坦诚。
　　感觉到一双眼神，我抬头看到，是那一双分外明亮的眸子，眼神对视，他满目含笑，却不言不语。我正纳闷，却听国主道，“大家就坐，开宴。”
　　我则走上吟唱台后准备。
　　夜幕初上，音乐渐起，伴随着鼓乐声，我以纱颜面，款款而出，千百年前的歌谣在夜空里回响，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殿下刹那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中，我感到一丝异样，转身时，瞥见那目光之处，心内一晃，他回来了。
　　一曲唱罢，众人交口称赞，而我却身心疲惫，从后台便遁出了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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