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作者:栀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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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膏激出石榴簪,桃木匣引来伽楠珠


      卯正时分,棣棠阁里,林蔚然身边的大丫鬟落梅,领着一干二等三等的丫鬟,鱼贯而入,正准备伺候着林蔚然梳洗。

      一打起大红罗的帘子,便看到暖阁之内:宽敞的黑漆螺钿拔步床上,杏黄色的鲛绡纱帐子好好地挂在银钩上,床上的锦被缎褥叠得整整齐齐,根本无人入睡。

      林蔚然穿着单衣,依旧披着灰鼠皮的大氅,捧着小茶杯,坐在炕里边,手边摆着一个小炕桌,桌上是青瓷茶壶,还有一个紫铜雕五蝶捧寿的花篮手炉。林蔚然一头乌发披散,只结了几个零散的辫子。

      身边站着雪鹃,倒是衣裳齐整,只是面色苍白,双眼微红。

      炕边一个黑漆小杌子上搁了一盏小小的羊角宫灯,还散发出昏黄的光芒,显见是点了一晚上,那灯光映着门边的大红罗软帘,灿若云霞。

      屋内焚了松香,在这严冬,显得格外冷入心脾。

      落梅穿着一身蓝绿色绫棉比甲,十七八岁的年纪,脸庞白净,秀眉妙目,虽不十分标致,倒有三分颜色,神情温柔,令人一眼看去分外舒心悦目。

      落梅看了一眼床上,心中了然。

      随即示意,身后的丫鬟们捧出了对襟白绫夹衣,葱黄色棉绫挑线裙子,蜜合色棉袄,银红色撒白玉兰花的金银鼠比肩褂子。

      落梅上前笑道:“姑娘,奴婢服侍姑娘穿衣。”

      坐在炕上的林蔚然轻轻点头。

      落梅扫了一眼木然站在一边的雪鹃,上前帮着林蔚然穿戴了。

      雪鹃后知后觉的帮着落梅在一旁打了会儿下手,复才恢复清明,自顾自去了设在床后的净房安排打点。

      穿戴好了,林蔚然便坐在设在床角的紫檀木雕花座子的妆台前面,透过妆台上设的水银宝镜,可以看到镜中映出个画一般的豆蔻少女。

      自有二等丫鬟蕙香,点起了暖阁内绘着卷草纹棚顶上挂着的红穗八角琉璃宫灯。

      林蔚然打量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便施施然进了净房。

      净房内早布置好了洗漱器皿,平日里洗漱向来是林蔚然房里的二等丫鬟芸香打理,偏偏今时不同往日,雪鹃打发了芸香在一旁候着,自己亲自挽了衣袖,用手肘为林蔚然试了水温,看到林蔚然进来,忙道:“姑娘,水温正合适!”

      林蔚然满意地朝她颔首。

      见到自家姑娘进来了,两个打水的小丫鬟曲膝行礼退了出去,只留下雪鹃领着芸香,并另一个丫鬟叫丁香的伺候林蔚然。

      林蔚然用猪鬃做的牙刷沾了牙粉擦了牙,又用带着白玉兰香味的香胰洗了脸。

      洗漱完毕,从床后转了出来,复又坐回了妆台,从桌上的瓶瓶罐罐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青地掐丝珐琅的圆盒,打开后,用如葱管般纤细的指尖挑出黄豆大一点的肉桂色面脂,在手心内匀开,正准备涂在脸上,却顿住了。

      林蔚然看着手心里平日用惯了的面药,鼻翼内还充斥着熟悉的茉莉花香,神色复杂。

      她现在用的香膏,名为“芙蓉膏”,却不是用芙蓉花研制的,乃是取其‘芙蓉面’之意,是由内务府特制,专供宫内嫔妃使用。这款香膏在宫中并不出奇,可小太监偷出宫去卖入水粉铺子里,一盒依然要卖到二两银子。就这么小小一盒,最多也只能用一个月。而二两银子,却足够平常三口之家一月米粮之用。可想而知,她平日生活的有多奢侈。

      这盒小小的芙蓉膏,在林府女眷之中也只不过是寻常货色。

      她虽是出身侯府长房,旧年她父亲还是新安侯时,便是像同父异母的二姐姐那样性子懦弱的庶女也是用过好东西的。她的嫡母章氏是大家出身,最顾惜脸面,从不在这些用度上苛责。

      只她父亲风光时,林蔚然尚年幼,这些个脂粉面药还不到用的年纪;等她长成了,她父亲林鸿远却早就受御史弹劾而夺爵,新安侯府掌家的变成了三房的叔父。

      她作为长房的庶女,自然也就用不上那顶顶上等的面脂。

      可眼下,只怕就是这样的普通货色,也要用不起了。

      这偌大林府,不仅父亲和承爵新安侯的叔父都入了诏狱,连无关紧要的三房堂兄也没有落下。她嫡长兄也因为鲁王之乱生死未卜,一家子如今是朝不保夕。

      现今这样的好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头了!

      林蔚然坐在妆台前,任凭着梳妆的二等丫鬟明霞一双巧手在林蔚然的乌发间往来翻飞,思绪已经飘到极远处……

      明霞不一会儿就梳了一个娟秀的百合髻,又从匣子里为林蔚然挑选首饰。挑了半天,拣出了个赤金镶红宝石石榴花的簪子,兀自在发髻上比了比,“姑娘熬了一夜,脸色不大好,还须浓妆遮遮才好,这簪子配姑娘的妆面正合适,既喜庆又华贵!”

      话未说完,就发现镜子里姑娘脸色越发难看,惊得明霞立即住了嘴。

      林蔚然朝着镜中的明霞瞪了一眼,夺过了她手中的红宝石簪子,自己插在了头上。

      “你家姑娘,喜庆华贵与否,不是靠着根簪子决定的。”

      明霞吓得立马伏地请罪。

      暖阁内顿时落针可闻。四周侍候的丫鬟们都是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开口求情。

      偏巧此时,大丫鬟秋雁掀开了软帘走了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跪着的明霞。

      她也是乖觉,并不做声,几步走到林蔚然身畔,俯下身子附耳道,“姑娘让打听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林蔚然心中一动。摆摆手,摈退了暖阁内的丫鬟,看着跪倒在地的明霞,不耐烦道,“你也下去吧!”

      明霞如蒙大赦,和其他丫鬟鱼贯而出,暖阁内只剩下落梅、雪鹃和刚进门的秋雁。

      “说吧!”

      秋雁曲膝行礼,“是。”随即娓娓道来,“姑娘,奴婢借着请教针线的工夫去问了老太太房里的五福,道是四姑奶奶确实遣了陪房的颜妈妈来,说是老爷的事儿已经有了眉目,就在这几日便会有结果,请老太太、太太不要担心。”

      “那老太太是个什么说法?”

      “老太太得了四姑奶奶的信儿,当着颜妈妈的面就念了句阿弥陀佛,显然大为放心。只是事后,老太太惯用的伽楠念珠不知道是哪个不小心扯断了,珠子散落了一地,怎么也找不齐。如今听五福说老太太念佛换了一串椰木的。”

      林蔚然轻挑秀眉,若她没记错,那串伽楠念珠还是四姐姐未出阁时,送给老太太的,老太太用了好多年,如今却……

      “哦!看来老太太是心里有数啊!对了,颜妈妈是几时走的?”

      “颜妈妈是昨儿白天来的,过了一时三刻就走了。”

      “出入可有拦阻?”

      秋雁笑道,“瞧姑娘说的,颜妈妈是四姑奶奶遣来的,如今守着咱们林府的钱大人,听说原先不也是宋府二老爷的下属,二老爷是咱们四姑奶奶的公公,颜妈妈出入自然是知会过的。不是因着四姑奶奶,有着锦衣卫把守,从咱们府上出门哪里那样便宜!”

      林蔚然又问,“还有呢?”

      秋雁随即道,“奴婢也去了栖霞坊,那里的掌柜的给了奴婢一样物什。”

      “是什么东西?”

      “奴婢没敢看。”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个桃木匣子,不过巴掌大小。

      “呈上来吧!”秋雁递给了伺立一旁的落梅,落梅接过又转呈给了林蔚然。

      林蔚然打量着这个素面的小匣子,问:“如今府里被锦衣卫监视,你出门去栖霞坊可有什么首尾?”

      秋雁道,“奴婢本以为不能出门的,前儿三太太房里的许嬷嬷出门到了半路还叫锦衣卫拦了回来。但奴婢这一路倒是顺顺利利,出入都无人盘查,真是奇怪!”

      林蔚然暗忖:『三太太是四姐姐的亲娘,她的人尚且被打了回来,颜妈妈不过是宋府的下人,倒是可以出入自如,看来人家看的不是咱们府上四姑奶奶的面子,看的是安城公主府的颜面。宋家二老爷要是真有这么大的脸面,怎么诏狱里面一点信儿也得不到?』

      再想到:『自己遣秋雁出门,不过是个试探,按说是出不去的,偏偏锦衣卫放行,连查都不查。这个钱大人既卖宋家的面子,又乐意做旁人的顺水人情。如今看来,倒是那一位比宋家和安城公主的脸面还要大些。不然,秋雁一个不起眼的丫鬟,怎么可以如此出入便宜,钱大人手下竟然连自己房里的丫头都认得出来,要说其中没有那一位的首尾,哼!谁会相信!』

      『但那一位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或者……是宋家没有尽心!』这么一想,不由心中一凛。

      又想到:『几房的太太都不得自由出入,连三太太也不例外,自家太太娘家兄弟也是锦衣卫出身,却连请个大夫上门都不许。章家如今也没个音信,太太也不急,每日就病在床上?倒是老太太身边的程嬷嬷出了门,现在都没回来。要么是程嬷嬷出了门就被扣了;要么就是老太太和太太有默契,借着程嬷嬷出门请大夫的机会令程嬷嬷去寻了别的门路。』

      林蔚然婆娑着那个桃木匣子,『程嬷嬷被扣下的机会极小,那岂不是说,钱大人愿意卖老太太的好儿。』

      『看来,老爷出事,老太太和太太不是不急的,只是都在私底下张罗。看钱大人的态度,成事的机会极大。反倒是看起来大包大揽的四姐姐,所依仗的宋家态度暧昧,保不准还存了别的心思。怕是四姐姐所寻得其他几家也是在敷衍她。而另一头,吴国公和昀芝姐姐在其中又是图的什么呢?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拿下三房?不可能。四姐姐将昀芝姐姐当成仇敌,昀芝姐姐可是从来没将四姐姐放在眼里过,为了一点子提不上台面的恩怨,下这么大的功夫,可不像是昀芝姐姐的做派!』

      『宋家、吴国公,兴许还有老太太,肯定都在算计些什么?太太大约也是知道内情的。』

      这么一想,林蔚然心里舒坦了不少。昨儿晚上自己为了大房,虽然下定了决心,但心里到底有些不落忍,毕竟是自家姐妹。可现在看来,做出选择的不单单只有自己,老太太不也拿定了注意吗?

      想到此,林蔚然彻底放下了心,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细节,看了眼一旁的自鸣钟,正好到了辰正(上午八点),将那匣子袖在手里,又问 “春莺在哪里?”

      秋雁道,“奴婢听说三太太房里事多缺人手,春莺怕是去了六姑娘那儿帮忙。”

      林蔚然看着落梅,落梅会意,凑近小心回报,“春莺跟着六姑娘去了锦绣阁。”所谓锦绣阁,却是东府和西府相邻的一个偏院。原来东西两府相得时,两边的宅子有一处是通着的,锦绣阁就在那边上,后来因林蓦然婚事不谐,未婚夫顾明允转而和东府的大姑娘结了亲,两府再做不到亲密无间,那处小门也就落了锁。如今看来是有人觑见西府人心惶惶,内外疏懒,便打开了锦绣阁边上的门。而六姐姐本是三房的庶女,平日里倒是和三太太一条心,如今却也生出了旁的心思。六姐姐向来乖觉,怕是许嬷嬷被拦一事令她看出了端倪。且她有自己的人不用,却偏偏借了春莺去,也是存了事后祸水东引的心思。

      林蔚然冷笑,『六姐姐还是这样上不了台面,这点心思只怕最后误己误人。』

      林蔚然冲着秋雁招招手,小声道:“你现在就顺着锦绣阁边的门去东府,找昀柏身边的采菱,就说是我叫你去的,你去了照着她说的做。”

      秋雁有些迟疑,到底是“哎”了一声,便算是答应了。

      林蔚然想想不妥,又嘱咐道,“去了那边机灵点。还有,这次是安排你进宋府,你去了若是见到四姐姐,她问起,就说咱们府上出了事,你出来寻四姐姐拿主意。旁的话都让采菱开口。”

      秋雁惊异,抬首望着自家姑娘。怎么这事儿归东府的人安排。

      看出秋雁的惊色,林蔚然小声解释了,末了,加了一句:“放心!采菱如今是四姐姐的人。”这才安了秋雁的心。

      秋雁照着林蔚然的吩咐,仔细复述了一遍,就被打发出了门。

      林蔚然又招来一边站着的落梅,“你派人把春莺找回来,再亲自去一趟庆禧堂,仔细打听打听老太太那边有什么动静,晚点儿回来。”落梅听命出去了。

      林蔚然又把雪鹃叫身边,“你如今可想明白了?”

      雪鹃忙答道,“万事听凭姑娘吩咐。”

      “我知你平日最安分随时,多一句不说,多一步不错。虽对我忠心,却不是无来由的愚忠,按理这么大的事儿,我不该寻你,但我房里几个丫头,唯有你最是机敏,便是落梅稳重也不如你有急智。我且不妨信用你。你是个聪明的,自然知晓该怎么做?”说完,将那桃木匣子递了过去。

      雪鹃抿了抿嘴,暗忖如今非常时刻,却是不容自己三心二意畏首畏尾,且自己不尽心,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便接过了那个桃木匣子,“请姑娘吩咐!”这一句却是比方才诚心许多。

      林蔚然笑道,“你也从那边小门出去,到了东府不要惊动任何人,自去安城公主府,管你是寻冯妈妈还是瑞香,把这个匣子给她。之后,你也不要耽搁,赶紧回来。”

      雪鹃暗道“果然”,面上却不作色,照着吩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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