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

　　1.
　　“林安陌，起来了。”我听到林安轩在叫我，声音轻柔揉晨光。而我睁开眼时他便站在窗前。
　　然后林安轩拉开了窗帘，阳光瞬间倾泻使得我直用手遮住眼睛。
　　“快点起来，”林安轩靠近了些，声音愈发轻了，“你今天不是早上有课吗？”说着他已转身往房外走，“我要上课了。昨天的东西你应该还没吃完吧？如果想吃热的就自己出去买，我不等你了。”说完他已经出了房门。
　　我还有些迷糊，想再往床上躺一会儿，但再躺一会儿于我无疑会带来迟到的后果。于是慢慢吞吞地起了床，洗漱完毕后就开始习惯性的动手翻冰箱。
　　里面的食物还很充足，昨天留下的面包都在。一直以来我的早餐都很随便，总之只要不被饿着就可以，只是在上课的时候必须要吃一些。至于中餐和晚餐则是任何时候都无所谓，就算是饿着我也不怎么在乎。
　　不过因为林安轩在，我也没怎么饿过。
　　拿出面包开始啃起来。想起以前林安轩不在，我一个人租住在一间很小的单间房里。面包买回来后晚上饿到难受就会吃一些，然后不管不顾地仍在桌上，第二天总会变得又干又硬。现在林安轩经常督促我要整理好这些没吃完的食物，面包的味道也比之前好一些。
　　瞟到餐桌上还放着一杯牛奶，想来是林安轩怕我忘了或者起得太晚懒得去倒牛奶就准备好了。我不知道林安轩是不是一直都有这样好的习惯，或者在来之前也这么照顾人。但是至少在小时候我们关系还不错，虽然也经常会激烈吵闹甚至于大打一场。不过很多时候林安陌都会或自觉或迫不得已地让着我，甚至有时候我和其他人争吵，他都会想也不想地站到我面前为我挡着。只是在家的时候却又有些仗势欺人的感觉，让我做这做那，我不愿意就开始责怪。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林安轩不再责怪我，而是细心的教导我去做。我不愿意的他也不再逼迫，只是自己去做好。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在我看来，似乎除了父母，其他人对他的关注远大于我。而他们对我的关心却相较于他的多很多，多到甚至于让我有些陌生感。他们总是很少责备我，也从来不曾大骂过我，但对林安轩，他们却较为严厉。很小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他们更喜欢我，但是长大一些我就觉得这是因为他们更看重林安轩罢了。
　　现在已经不去计较那些，因为在异地上学所以很少回家。林安轩和我一个学校，和我同一个年级，高中开始就是这样，只是中学的时候我不喜欢住在学校，所以一个人在外面租了间小房子。成天凌乱不堪，不过也不会有人看到，偶尔林安轩会去一两次，帮我整理整理，但不到第三天房间又是一片狼藉。
　　我看了看现在这个整洁有序的公寓。端起杯子悠然地喝了口牛奶，终于想起来今天还有课要上。却仍是不紧不慢地整理书籍和文具，无意地瞟了眼窗外，天有些阴沉。入秋的天气是很凉爽的，正是我喜欢的时节。
　　听到手机铃响才想起手机也差点忘带了，另一边是林安轩的声音。
　　“怎么了？有东西没带吗？”我问他，林安轩从不会让我给他送东西过去。就算是下雨天忘了带伞，他也只是借着同学的伞回来。记得有一次雨下得很大，我出来比较晚看天色不太好所以带了把打伞，下课后又去买一把。良心发现般去接他的时候他还在教室里看书，见到我出现在他面前还十分惊讶地看了我很久。
　　我看着他有些无话可说，只是将另一把伞递给他，随口说了句：“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林安轩却是蹙起了眉，说道：“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跑过来干什么？”
　　我也不禁扯了扯嘴角道：“你想淋着雨回去吗？”
　　不想林安轩却是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我想等雨小一些再回去。”
　　我看了看四周，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没带伞来。于是自作主张地坐到林安轩旁边，脱下了淋湿的外套说：“就算雨下了你也要淋着雨回去吧？”
　　林安轩收起书本看着我说：“外套湿了？淋到雨了吗？”
　　我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只是外套而已，没什么事。等会儿我们一起走吧。”
　　再一次将伞放到他面前，林安轩也终于接了伞，看着窗外等雨变小。
　　也许那次是我失策，等了一会儿雨就停了，林安轩只是摇摇头将伞收到包里。然后拍了怕我示意要回家了。
　　路上他帮我拿着外套，回家之后也催着我去洗澡换衣服，我也笑着照做了。
　　“林安陌。”林安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很清晰。“外面有点冷，别穿着一件衣服就跑出来了。”
　　“恩。”说完我就挂了电话，房子里很安静，甚至可以听到外面的风声。
　　想了想，我走到林安轩的房间里拿了他的t恤和外套穿上，林安轩的衣服让人感觉很舒服。他的衣服比我的稍微大一些，这样的天气穿着能感到有一丝丝凉意灌进来加上衣服摩擦着皮肤的感觉，就像躲在空调被里一样令人喜欢。
　　2.
　　总觉得这样的天气一个人在偌大的校园里乱逛是件很开心的事，但我现在只能用走向教学楼的这段时间来享受。
　　“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慢悠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安轩就出现在旁边，看着我说。
　　我笑了笑，说道：“你没有课吗？也在这里闲逛。”
　　林安轩摇摇头说：“我今天没课，只是来看看，你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吧？”
　　“恩。”我点头，又问他：“你去哪？”
　　“没什么地方去，有事吗？”
　　“没什么，随便问问，要不和我一起去上课吧？”
　　我不过随便一说，不想林安轩笑了笑，说：“好。”
　　“你真的要去？”
　　“恩。”他已经加快了步伐，跟着我一起向班里走。“要是晚了就容易被发现，快点吧。”
　　这出乎我意料之外，但还是笑着跟上他。
　　我们在被上课之前进了教室，说起来也不必担心，我们班人数不算少，基本上老师都不清楚谁是谁。
　　坐到了比较靠后的位置，我狐疑地盯着林安轩看了好一会儿。林安轩也回望着我，小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无语地摇了摇头，却怎么也没心思去听课了。我和班上的人交流比较少，所以也不怎么惹人注意，不过这个班也是有人知道林安轩的，所以那几个回头也用怪异地眼光看了看我们，林安轩都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以作回应。
　　不久林安轩觉得上课有些无聊，就趴倒在课桌上睡着了。还让我帮他看着点，这种情况真是第一次出现，我一直觉得他会是那种绝对认真的好学生，即便再困也不轻易趴下。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成绩。没想到这次让我有些失望了，看着他这么趴下我也不想继续听了。好在上午几节课过去下午我也没课，怎么也就这么一上午时间，所以并不算太难熬。
　　上了几节课以后，我推了推林安轩：“快起来了，你都睡了一上午了。没见过像你这么能睡的。”
　　林安轩被我推醒以后揉了揉惺忪地睡眼，悠然道：“你不是比我还能睡吗？我还见过你在家在床上赖一整天呢。”
　　我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还好人都走得快。收了东西又凑近林安轩耳边说：“你小点声。”
　　林安轩倒是笑了：“怎么？还怕人知道了？”
　　我摇摇头，不想再搭理他，就这么背着包走了。林安轩也跟着走了出来，天越来越阴，我看了一眼林安轩说：“看来快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林安轩却皱了皱眉，看着天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我不禁叹气：“我说你一大早上的就一直睡着没醒，现在这关键时刻又说有事了。”我瞅了林安轩一眼，想了想，问道：“家里没吃的了吗？”
　　林安轩看了我一眼，默然地点点头。
　　“我们就去超市随便买点吧，要不到时候叫外卖也可以。”我看着林安轩不安的神情，要是他独自跑出去淋雨我绝对不会安心，要抱着这样的愧疚感不如让我陪着他淋雨。“总之要早点回去就快走吧。”
　　回公寓前我们先去超市走了一圈，心里有些着急，一时也没有什么想吃的，最后我也只是到面包店随便拿了两包面包就跑了出来。公寓离学校倒是不远，我们走的也很快，回到公寓还没下雨，但天已经完全阴沉下来。
　　我开了门，将面包往桌上一扔就赶忙跑去关窗户了。回到客厅的时候还不忘抱怨：“早知道就不让你陪着我去上课了，现在这么急急忙忙地，中午也没好吃的了。”比起面包来，林安轩做的东西好吃多了，他本来手艺就不错，加上我对这些全麦面包有种抗拒感。想起他平时做的食物来就懊悔不已。
　　林安轩没有说话，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时间。忽地拿起一把伞就要出门，我忙拉住他：“别出去了，看这天阴沉得很，估计待会儿雨不会小。”林安轩还是没有发言，只默默地看了眼桌上的两袋面包，皱起了眉。
　　我看了一眼，刚巧也是今天早上吃的那种。大概是我本来就有些厌恶面包，现在又吃了两天了，林安轩担心我胃口不好。我也呵呵地笑了笑：“没关系，全麦面包很有营养。”
　　林安轩还是挣脱了，低着头道：“我很快回来。”
　　我无奈，也拿了把伞：“那我们一起去吧。”
　　林安轩摇头：“你别去了，要是淋了雨感冒了更没胃口。”
　　“我会淋雨感冒，你就不会了？”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林安轩，别把自己当神一样什么事都顶着。”说着我不禁皱起眉，又将他拉了回来，“而且我一两餐不吃也没出过什么事，你要是有个什么不舒服爸妈多心疼。”
　　不知怎么，我这么随意一说林安轩就愣了。顿时颤抖了一下，呆呆地看着我。我也一时无措，但也趁着这时将他拉了回来：“好了好了，都别出去了，你看已经开始下雨了。”
　　林安轩低着头，将伞放回原处又沉默地走到沙发上，茫然地打开电视看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又去看了看冰箱。
　　情况还不算太坏，还有火腿和鸡蛋，至少可以做个三明治吧。于是我拿着这些东西走到厨房，毫无经验地摆弄了一番，看起来倒还不算差。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就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把这些摆在一边随便和着吃了。
　　当我把三明治做好端到客厅时林安轩已经不在了，想来应该是去了卧室。所以我转身走到他卧室，放了一盘在他书桌上。
　　“先将就着吃吧，你要牛奶吗？”
　　彼时林安轩正在一边看着书，听到我的话就抬头望向我。一时也说不清他的反应，好像意料不到我也有下厨的时候，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我，又茫然地点点头，直到我快要出门的时候才听到他后知后觉地一声轻笑。
　　一时我也迷茫起来，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太过怪异了。似乎懒散成性的人一旦有那么一瞬间的勤劳就会感到莫名地兴奋与忧虑，最终还是漫不经心地走出林安轩的房间。
　　雨水淅沥地下起来，能听到它们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不似阳光贴近其上的轻柔温暖，但也不沉重，只是这么隐隐约约地敲击着，虽是毫无章法却也不惹人烦心。天色阴暗着，世界也跟着沉静下来，就像失去了所有嘈杂喧哗，只是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没有波澜，只剩安宁。
　　乳白色的液体缓缓充满了玻璃杯，或许是沉闷了些，这杯东西让我感到甜腻。轻揉了揉太阳穴，拿着牛奶去了林安轩的房间。
　　方才没有注意到，林安轩没有开灯的房间渗着青灰之色。墙面阴冷的面容似在沉睡，窗帘是拉开着的，窗户也打开了点，偶尔有细雨飘进来。站在门边的我也能感觉到阵阵凉风。放下牛奶，走到窗边想着要关上了窗户，伸手时却又在犹豫间收了回来。林安轩安静的坐着，不发一言，我背对着看不到他的面容。只是想着，或许开着窗会比较好，这个房间太过沉闷了。如同现在的世界一般，安然于未知的迷惘之中，像是熟睡的人。窗外的雨滴带来凉意，触碰到身体的温度后就能有所察觉。我想问林安轩会不会觉得冷，他总是照顾地这么问我这个问题，只是现在我依然无法主动问他，也许是习惯了他的主动，或者是习惯了这样的依赖。
　　此刻的林安轩太过安静淡然，让我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也许我对于他也一样。我还是没有关窗，也没有开口问他会不会觉得冷。转瞬之间已收回双手与思绪，再次回头看他时，他仍缄默的坐着，犹如他手中无言的书本。
　　“觉得冷就把窗户关了吧。”
　　我僵了僵，不过刹那，似乎我的所想已将时光拉扯到漫长的尽头。一时脑子里完全空白，林安轩说的这句话从亦真亦幻最终让我清楚现实。我看着林安轩，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冷吗？”
　　林安轩继续埋头于手中的书，轻声说：“还好。”
　　“嗯，那我回房间了。”
　　走前看了看林安轩，他没有其他反应。
　　3.
　　下午转晴，不想呆在公寓里。
　　我睡了一觉起来再拉开窗帘，外面正是柔和的气候。转头看一眼床头的闹钟，原来已经三点了。
　　换了衣服去看林安轩，他房间的门开了细缝。不知怎么虽是这样舒服的天气，却让我想到了上午的那扇窗，还有窗外透进来的凉风，一点点的渗透到皮肤里。一直很喜欢那种感觉，不凛冽不刺骨，温和的穿梭在细小的血管里。只是此刻我要走进的是封闭的空间，那就另当别论了。像是上午我要关窗的时候，沉闷的感觉压抑在胸口，消散不去。有意无意地问过林安轩的感受，不知道他那时是不是像我一样。
　　打开门后看到他还是坐在原位，静静看书。
　　“你没休息？”
　　“嗯。”
　　“明天有事吗？”
　　“有一篇论文要交。”林安轩合上书，抬头看着我，“不过刚刚已经写好了。”他笑了笑，伸张着双手。
　　“要不要睡一会儿？我想出去，可以给你带吃的吧。”
　　林安轩摇着头：“现在睡了晚上又要睡不着，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我点点头，不知道出于怎样的想法，莫名地陷入了回忆。
　　我和林安轩是双胞胎，小时候两个人黏在一起。有时候闹得翻天覆地甚至于打得两败俱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叫他哥哥，后来有事他总会挡在我面前，也开始让着我。虽然受宠若惊却也不会有恃无恐。再后来，我们的相处更趋和谐，没有争吵没有打闹，安安静静的一起生活。
　　偶尔我会怀念小时候，然后和林安轩说起那些回忆。我轻描淡写地说，他安静无声地聆听，时不时微笑着搭上几句。
　　中学时和林安轩有些疏远，也不习惯和其他人一起。曾有一次和人吵起来，林安轩过来再次挡在我面前。那种熟悉遥远的感觉再次贴近，我才惊觉这份感受对我而言有多重要。顿时我站在他身后不知所措，呆呆看着他挺直的身躯，直到他们不欢而散。林安轩拉着我走开，后来到家他也只是说自己的事，没有提到我先惹起是非。再后来他被爸妈说教，我躲在房间茫茫然，耳朵里却清晰地听到父亲大声地责骂他。到那时为止甚至于直至现在我几乎没有被他们说过什么，也许是林安轩一直挡在面前的原因，或者又是其它。房间内柔和到有些幽暗的灯光让人惶惶不安，我看着桌上的闹钟，手中的笔随着微微颤抖的手而轻轻动摇，作业本上却还未落一字。
　　到林安轩回到房间我才缓过神来，没有了父亲的责骂声，满世界充斥着被时光拉扯过的刺耳地“滴答滴答”的声音。我回过头看着林安轩，即便是我自己受到责骂都不曾如此迷惘。林安轩向来乖顺讨人喜欢，而我依然被列入无需管教的行列。并不是太过乖戾，只是站在林安轩身后的时间太过长久，渐渐就成了不爱说话的轻微自闭小孩。不论大们人说什么都只是点点头以作回应，对于他们定下的规则，也从不曾主动打破。
　　他低着头关上门，如此我便看不到他们的面容，也听不到他们的细语。眼前是林安轩若无其事的微笑。
　　“你怎么不告诉他们？”
　　“说了你也会被骂，我也逃脱不了罪名。”他走近了些，笑意更深，阴影下的眼眸闪着璀璨的光。“所以你欠我一次，以后记得还回来。”
　　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若要说欠他的，那就太多了，即便来生我成为他的哥哥也未必能还得清。
　　林安轩见我毫无反应，顿时收起笑容转而有些惊慌：“我随口说说的，当然不用还了。”
　　我只是转过身，继续看着作业本，不再理睬。
　　直至现在，似那般的亏欠也只是日积月累。
　　楼下过马路就有超市，路程很近。
　　“别低头，小心些。”
　　小时候我走路喜欢低着头，林安轩就牵着我走过去。每次有人问我原因，我也答不上来。林安轩问过一次，我就看着他好半天，后来他就不再问了，只是到了路边就牵着。然后我们都长大，他不再牵着我，但每到路边都会提醒。
　　然后我看着他笑笑，说知道了。
　　其实路口有红绿灯，只是这种习惯从未改变。每次车流停住，时光也仿佛静止。就像多少年前林安轩和我一起在追逐打闹中忽然停止，安静的走过每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这种羁绊似是前世遗留下来，或者来生将要延续的。
　　雨后的天空清澈干净，路面残留未干的水渍，有凹陷的地方则积蓄了更多雨水。倒影中的城市晃动着轻柔，行人踏过便散开来。说不清楚的感觉，一瞬改变，却又回到原样。
　　我看了看林安轩，他只是一脸平静地走着。仍是那个城市里逆风而行的少年，带着纯真而无声的面容。
　　他说，林安陌，不要老是发呆。
　　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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