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赋

　　家宴以后，白湘羽一直在想，她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凌修。

　　他的前任女朋友——那个前任白湘羽早就死了。

　　滇南王妃的现任儿媳妇——问题是滇南王妃的儿子到底是谁？画流风？太子凌修？都是冒牌的吧？

　　她坐在繁华灿烂的御花园里，看满池青莲娉娉婷婷，随风而动。身旁男子眉目含笑，满池莲花皆为之失色。

　　凌修禀退了所有人，整个御花园静静的。鸟鸣清脆，冰泉清冷，突然间却像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周遭只剩下他们两个。

　　那一刻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其实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她只是想明白了什么，从二师兄的话里，从九师兄的话里，从赤媚的话里，从凌修的话里。

　　……

　　我现在所做的，不过为了除掉之前留下的祸患……

　　师妹……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已经不记得了，你不记得了……

　　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真想回到以前，回到你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的时候……

　　……

　　白湘羽猛然抬头：“殿下以前认识我？”

　　“听说你失忆了。”他不回答，只捡起地上的落花，把玩在手心，“龙吟怎么跟你说的？”

　　她深吸口气，不动声息地斟茶，“九师兄只跟我说，你和我们认识。你来我们百草谷求诊，欠着我们医药费一直没付。”

　　“他是这样说的？”凌修笑道，“还是白神医只是为了糊弄我？”

　　“我自然不可能糊弄你。”白湘羽啜了口茶，淡定道，“反正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知道的都是二师兄九师兄他们告诉我的。我只听说九师兄说过我曾经和一位病人上演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医患恋，对方留下一个紫玉镯子作定情信物，结果我出谷找他的时候不小心跌个狗啃屎，把那定情信物摔了个稀巴烂。”

　　“听九师兄说，后来我孤零零地回到百草谷里，哭了好些天。二师兄看到我只身回来，认定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和我抱头痛哭，两个人一直哭到师傅出关才停。”

　　九师兄隐去了一个事实。二师兄和白湘羽抱头痛哭，不为师妹的终身大事也非因他偷偷思慕着师妹，而是因为那只价值连城的紫玉镯子被师妹摔坏了。

　　至于二师兄停止痛哭，乃是因为万能的师傅荀非闭关期满，出关一看，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话：“依我看，这个玉镯子成色不纯质量不好……属假冒伪劣产品。”

　　月黑风高之夜，玉石鉴定家荀非师傅趁人不备，将假冒伪劣紫玉镯子的碎片拼装重组，拿到当铺里卖了个好价钱。

　　后来的后来，再没有谁知道这紫玉镯子到底是真是假。

　　每当白湘羽问起此事，荀非师傅都会摆出一副“你是傻帽啊怎么问这么白痴的问题”的表情，挑选高手决战时最喜欢待的绝世顶峰，面对夕阳西下残阳似血的景色，高深莫测地叹气：“假若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世间之事，真真假假，何必苦苦深究？”

　　喜欢深究，热爱探索的二师兄发现真相，偷了师傅卖镯子得来的银票，带着大伙儿下山大快朵颐。面对荀非师傅唾沫横飞的责问，他摆出一副“你是傻帽啊怎么问这么白痴的问题”的表情，挑选高手决战时最喜欢待的绝世顶峰，面对夕阳西下残阳似血的景色，高深莫测地叹气：“饭若吃了算吃饭，饭若没吃不算吃……吃饭之事，吃与没吃，何必苦苦深究？”

　　结果被罚吃了一个月白饭。

　　白湘羽端详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斟酌道：“如你所言，白湘羽曾经与你有过一段感情，可那到底已经过去了。殿下也知晓白湘羽服毒自尽，醒后失忆一事，为何不能当曾经的白湘羽已经离开人世呢？白湘羽重生于世，只当自己再活一次，过去的恩怨情仇不想再追究。所以说，白湘羽一介凡夫尚且如此，何况殿下是心怀天下之人，更不该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听白姑娘的语气，似乎过去根本不值得留恋。”凌修往紫砂壶中加了些许茶叶，“人生是建立在过去之上的，不回溯过去，怎么能珍惜现在？”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还没有来。珍惜现在，这与过去无关。”话说的那么明白，就是表达不想和他重修旧好的意思。可太子懂装不懂，白湘羽也只好多费些唇舌。“望穿秋水，不如怜取眼前人。既然你认为过去对现在影响那么大，那赤媚姑娘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显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辛劳，没有辛劳也有疲劳，没有疲劳也有……操劳，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凌修往茶壶里添些热水，“你认为我应该有什么表示？”

　　有什么表示——以身相许……卖身抵债……

　　看样子，又被画流风那家伙脑入侵了。

　　“咳咳，”白湘羽清清嗓子，将扭曲的思维重新扯回来，“既然赤媚姑娘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不如太子殿下娶她为妻？”

　　“你变了，”凌修淡淡地笑，对白湘羽的话不以为然，“湘羽，你和以前相差太大。以前的你，会死缠着我不要离开，可现在你却把我推向别的女人……真是可笑。”

　　白湘羽懒得多说，立身而起，“太子殿下，如果你和我是一本言情小说的男女主角，那你我的剧情再走下去，也只能是继续相见相厌，相爱相杀的戏码了。这么狗血的虐文销量一定不好，销量不好会导致作者没饭吃，没饭吃会导致故事烂尾——为了杜绝烂尾，我们还是暂停这令人无趣的谈话吧。”

　　凌修递给她一杯茶：“喝茶。”

　　从凌修的表情，白湘羽看到了“听不懂”三个字。

　　她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有听过燕归先生《浮生梦醉》系列的说书吧？知道为什么痴恋陵香公主的平阳侯画楼空总是个命苦的男二号么，因为他硬件设施太优越。身为高富帅的99%都只能当男二，剩下的1%会成为忠犬——太子殿下怎么看都不像忠犬，于是很遗憾，你成了那99%中的一员。”

　　从凌修的表情，白湘羽看到了“还是听不懂”五个字。

　　他不动声息，只敛了笑意，静静地凝视着白湘羽，“过去是对现在有影响的，现在是对将来有影响的，将来是对整个人生有极大影响的。如此推论，过去是对整个人生有极大影响的。既然我曾经在白神医的过去产生过极大影响，为什么不认为我会在你整个人生都产生极大影响？”

　　废话那么久，终于到重点了。

　　之前白湘羽绘声绘色地描述，却有意隐藏了她隐约猜到的故事。这世间纠缠不清之事，总逃不脱那几个狗血的情节。滇南王府一夜，面对满园的血曼陀罗，赤媚说过她杀白湘羽，不过是为了完成以前的计划。此外，二师兄和九师兄都对太子十分忌惮，若赤媚他们所言不虚，那凌修必定曾经做过一件辜负她的事情。

　　一件导致真正的白湘羽服毒自杀……也许是导致她“被服毒自杀”事情。

　　“太子殿下说的‘重要影响’，是不是指你曾经对我痛下毒手？”她冷笑着退后五步，防止凌修突然发难，“该要的东西已经到手，太子殿下还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你问我想要什么？”凌修淡淡地笑，笑容里不见一丝一缕的情感，“我只想从你手中，拿回属于本该我的东西。”

　　剧烈的疼痛蓦地翻滚而来，白湘羽只觉喉头一阵温热，口中腥甜一片。

　　她中毒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竟然没有察觉？！

　　“跟那时候一样，我给你的东西，你还是毫不怀疑地全吃光了。”凌修敛了笑意，淡淡道，“就是方才新放的茶叶，最后一杯茶……玄武兵甲的藏宝图在我手中，我会好好珍惜，记着这是你的，遗物。”

　　她太傻了。所谓的历史重演，该怎么选择的，还是会怎么选择的。

　　所以凌修不是没有听懂她的话，他都听明白了，只是沉默着，思考着是否要再杀她一次。

　　白湘羽无力地跌坐在地，唇角沁出一道殷红的痕迹。

　　“再杀你一次的感觉，真是难受……可能有什么办法，湘羽，留一个不爱我的你在世上，我会更加难受……”

　　清风掠过，凌修手中的紫砂茶杯碎成粉末，悠悠地随风而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