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乱吟

　　“嘿嘿，这便是大梁破北国的故事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先生未说完，便听堂下“啪！”的一声，似是纸扇阖上之声，“老板，结账！”那人声音传来，温软如玉。似是极糯一般，待那说书先生放眼望去，“哎呀！”一声惊呼，此人一袭白衫，眉目淡雅，身形高挑颀长，只是举手投足间偏得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之感。腰间一块玉佩，手中折扇摇晃，一副翩翩佳公子之态。
　　未得仔细看，说书先生急急便道：“公子留步！”
　　“哦？”那人本是无神的眸子赫然间精光一闪，说书先生刹那顿觉黯了满堂！眼中只有那狭长细腻的眼眸，这眸中藏有大千世界啊！
　　“有事？”那公子瞥一眼说书先生，稍显疑惑道。
　　“公子之茶在下请了！”说书先生不卑不亢道。
　　“哈哈哈！请本公子！有趣有趣！你说说，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请我？”那公子眸中澜光微荡，似是韵着什么。是那满城烟柳，是那流云翡翠，亦或是天下江山？说书先生第一次碰到他所看不透之人。
　　“公子无问为何，便当老朽做一次东吧。”那说书先生略一叹息道，这公子想必不凡，若能结交。自是好事一件。
　　“哦？好一个无问为何！既然如此本公子倒是有一言相问！”那公子凝眸望一眼说书先生，见他愣愣不语，那公子笑道：“见你说的精彩，倒是问你，大梁破北国之后如何？”
　　“大梁自是一统江山。”
　　“之后呢？”
　　“裴殃叛乱，自立为王。大梁分裂，军阀并立。”
　　“尔后？”
　　“尔后便是现今了，四王并居，天下安康，国泰民安。”
　　“再之后呢？”
　　“再之后？”
　　再之后又有谁知晓呢，必然是四王纷争，天下大乱，分久必合了。
　　说书先生苦笑道：“再之后便不是我能知晓的了……”
　　“哈哈哈！”那公子凑近说书先生身边，一股兰香淡淡萦绕，闻之安神，便听得公子在耳畔轻轻笑道：“我且问你，若是四王相争，你觉得谁能夺得天下？”
　　说书先生冷汗刹那流下，心思急转，现今天下一分为四，陈、裴、李、陆，自己乃是后陈之人，此处乃后陈地盘，自该说后陈好处，便绝是不会错的。当即道：“在下虽是一介书评，断不敢妄议朝政，然在下乃是后陈之人，自盼望后陈一统……”言毕说书先生小心翼翼望一眼那公子，断其神色，见无异样，方舒一口气。
　　“哈哈哈！既是如此先生今日这顿怕是请不起了！”那公子抬手阖眸，折扇一开，满园墨香，那公子轻轻在说书先生耳畔道：“必是陆国一统江山……在下陆惜言……”折扇一收，那公子微微一笑，仿若刹那间云开雪霁，荡开万千迷雾，透过迷雾，说书先生看到的是眸子中的幽深、黑暗，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意……
　　说书先生猛地一退，陆惜言忙扶住先生道：“先生眼力不错，不过终是差了这么一点，祸从口出，先生今日请我虽是好意，但我还想再问先生一句，陆国沧澜怒海对上后陈空山清明，你觉得孰胜孰败？”
　　“刀尖麦芒，不敢多言。”说书先生握住身后木桌把手，再不敢乱说。
　　“先生谦虚，过几日若得空闲便再听先生讲书，今日便先告辞。”那公子略欠身失礼道。
　　说书先生哪敢再留，忙道告辞，连连送出门外，堂内戏曲正酣。亦无人见之。
　　“碧塘公子——陆惜言。”待那公子款款而去，说书先生竟发觉后背已湿透：“江湖有言：黄泉府，碧落天，清荷不染凡尘缘。恶鬼道，修罗殿，莫惹碧塘陆惜言。”此人便是那碧塘公子么……当真了得啊……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浩天赌坊内，一少年轻车熟路，压上银两，大声吆喝道。
　　“喂！臭小子！你已经连赢三把了！莫不是暗中搞鬼不成！”一中年汉子衣着邋遢，双目略显赤红，似是输红了眼，一把揪住那少年衣襟。怒声道。
　　“唉！这位兄台，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堂堂陈国霹雳寰宇乾坤浩世天下无敌小神通九州一霸小赌王怎会骗你，我还要不要我这个名号了？你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丢脸呢！正所谓愿赌服输，你看看你这么一点银子你都输不起，还就质疑我的人品，你难道不该好好反省反省么？”少年笑嘻嘻轻轻一推，那邋遢汉子手仿若自觉般松开。
　　“可是……你！”那汉子指着少年半晌说不出话来，“那个……霹雳，呃……”
　　“是霹雳寰宇天下无敌神魔乱舞风靡九州小神通，一枝独秀虚怀若谷大智若愚小霸王。”
　　“可是你刚才好像不是这样说的……”那汉子涨红脸，一脸愤懑望着那悠闲自得的少年。
　　“那肯定是你听错了，你看你手气这么差，耳朵还不好使。你来玩什么赌啊，你怎么听声辩骰，你说你输得冤不冤？”那少年一摊双手，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你！我跟你拼了！”那汉子满头大汗，心中怒气上涌。挥舞拳头同那少年拼命。
　　少年哎呀一声，忙不迭招架，嘴上骂骂咧咧。脚步却玄妙走动，飘洒自如。那汉子拳头每次便都是擦身而过，几次便只需差那么丁点便能揍到那少年，更是气得他怒吼不止。
　　身旁赌徒疯狂叫嚣着，拍桌子、踩凳子、乘乱抢钱的、甚至还有揩油的……
　　赌坊之内，阁楼之上。一抹青衣淡淡望着下方，此人身材纤细，婀娜高挑，一袭轻纱蒙面，而那碧湖流转水汪汪的眼眸却透露出少女颠倒众生的容颜：“沉轩，你怎么看？”少女眸中水波凝结，空谷幽兰般淡雅之声传入身旁那袭黑墨羽衣妖冶之人。
　　“这少年不简单，似是从妖影阁出来的人。”那妖冶之人一袭黑衣包绕，脸庞尖俏，剑眉薄唇，一双狭长的眸子幽黑透亮，笑眯眯间更是被颀长睫毛覆盖，宛若一轮墨月。犹是那嘴角似有若无透着一股妖娆邪旎，更是让人看之不透。
　　“哦？”那少女眸子弯弯，极似那月牙儿，噗嗤一声笑道：“妖影阁？沉轩同是妖影阁出来的人，你们两个还真是大相径庭呢。”
　　“呵呵，是吗？”白沉轩嘴角划起一丝诡谲笑意，盯着那少年许久，笑道：“空山清明，落雾芳华。鬼谷神机，沧澜怒海……威震天下的四支军队……可不多见啊……”
　　“沉轩？”那少女见白沉轩喃喃自语，这可倒也真是不多见，似是想听到些什么偏又听不真切，出声道：“叫那些护卫可以出来了，我们热闹也看够了，闹了这么久，还要不要做生意了。”少女略嗔道。
　　便就在这时，那少年腾挪转绕之间怀中“啪！”一声滚落出三个骰子来，那汉子眼尖，隔空一把抓过，那少年暗道不好，先前装着苦闷的神色刹那间竟变得无赖起来，忙叫道：“好啊！你竟然耍无赖！想诬陷我！”
　　那汉子低头望着掌心两颗六面皆是六，一颗六面皆是一的骰子，当即转身对四周大喊，也不理那少年叫嚣，怒声道：“这小子出老千！大家一起来抓住他啊！”
　　周围皆是一群不怀好意之人，若是将那小子抓住骗他也骗了自己的钱，或可占些便宜也说不准，当即呼啦啦围过来一大群人。
　　那少年神态自若，哈哈一笑，轻轻一甩身后由麻布随意扎成的墨发轻笑道：“哈哈，少爷可不陪你们玩儿了！下次有空咱们多聊聊！”言毕，一揽桌面上堆在一起的碎银子，乱七八糟塞入怀中，嘴上不住道：“这些银子本少爷可就却之不恭了啊！”言语间脚下依旧踏着玄妙的步伐，竟留下阵阵残影，踏空间晃倒一片大汉。
　　“哦？”白沉轩眉眼弯弯，似是奇道：“妖影阁以轻功见长‘妖影残月’乃天下第一轻功奇术，想不到这小子竟能将这步伐练到如此境地，真是有些出乎意料。”白沉轩望着游刃有余，在众多大汉之中宛若游鱼一般的少年邪邪一笑。
　　见那少年这边摸一把，那里抓一下。倒是将那些汉子怀中钱财给摸了不少去，那些汉子见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见那少年往自己这边来，统统不由自主让开些许道路，待那少年冲到门口。不忘朝赌坊内爽朗一笑，留下众多大汉面面相觑。
　　“哈哈哈，那些赌坊的蠢蛋，怎抓的住本少爷。”少年边跑边笑，时不时的往回头看，街后只有那些摊贩买卖，见大汉们没有追出来，那少年浅浅一笑，方一回头，便见眼前一道人影！糟糕！少年心下一惊，脚下步伐玄妙，蹬萍踏履，右脚一蹬，欲与那黑影错身而开，岂料那黑影竟亦是轻功高妙，反应亦是不慢，左脚一蹬，二人皆往同一方向而去，咚！一声，二人便就这般撞上了……
　　哗啦啦！那少年反震在地，银两洒落一地，不顾刚才撞到了什么，趴在地上划拉那些碎银子，而那人影亦是从地上爬起，面色变幻不定，或怒或气或……然而共通的便是这人脸上毫无半分好脸色。
　　“你！”那人一袭白衣，指着地上那看着烂泥糊不上墙之人，想不到我堂堂陆惜言今日竟在这阴沟里翻船，当今武林中能让自己吃瘪的不超过十指之数……如此说来，撞我的人是……
　　“你！”
　　“是你！”那少年捡完银两，起身放欲道歉，印入少年圆圆眼眸的赫然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影……而陆惜言亦是感同身受，自入江湖以来一碰到对方准没好事……
　　“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陆惜言喃喃自语……
　　“我倒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粪坑公子！”少年拍拍身上灰尘，瞥一眼一袭白衣的陆惜言，言语间甚是不屑，满脸撞到瘟神神色，眼鼻都皱到一块去了。“陈空云，遇到你就没好事！”陆惜言咬咬牙，挤出一句话来。
　　“你以为我愿意遇见你啊！你不在你的鸟蛋山狗粪池边呆着非要跑到这里撞本少爷，自己不长眼，你怪谁？”陈空云撇撇嘴，圆溜溜的眼睛偷偷瞄一眼神色不对的陆惜言，嘴角一咧，内息运转，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陈空云！”陆惜言咬牙切齿，看他这副满眼冒火恨不得直接把他给生撕了，捏住折扇纤细手掌青筋都差点捏出来，然而陆惜言刹那间神色一转，突然笑嘻嘻道：“江湖之中人人都欲做这第一，你陈空云倒是占了两样第一。”
　　陈空云眼珠滴溜溜一转，满脸狡黠神色，笑道：“第一嘛是自然是我轻功独步天下，你想抓也抓不到我。第二嘛就是我这张臭嘴天下第一了，你想说也说不过我。不过谁叫你在世人面前都是以这粪坑公子皮囊出现，风度嘛！哈哈，我陈空云有这两样天下第一，能赢你粪坑公子，此生足矣！”“你！”陆惜言神色一动，满眼碧波流转。弯弯绕绕，刹那似是迷了整个江山的繁华，陈空云神色一变，忙叫道：“娘娘腔！你别用这招眯眼睛来对付我！我可不怕你！”嘴上虽说不怕，脚下却已忍不住后退，认识这粪坑公子八年，对他习性早已是了若指掌，他这一眯眼睛就代表他心里又要打算什么鬼主意来害人了，他一害人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然而这个倒霉之人……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就是我啊！
　　“来人啊——非礼啊——”陆惜言脚下一软，尖着声喊出一句，陈空云目瞪口呆望着整个人已极其暧昧之势倒在地上的陆惜言，原本紧紧的白衣肩膀之上竟是一松，露出陆惜言白嫩细腻，凝脂白玉似的皮肤，头上白玉玲珑冠轻轻一解，瀑布般顺滑墨黑长发便飘扬开来，划至前胸，面色泫然欲泣。水波流转韵着万千秋波的眼眸望之令人心生怜悯。圆润尖俏的脸庞瞬间滑下两行清泪，简直一个九天之上坠落凡尘的绝世美女啊！此刻竟被人欺凌，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当下哗啦啦围上来一群人，对着陈空云指指点点。
　　“官爷来啦！官爷来啦！”当即不知谁喊了一声，一声雄浑的滚开未至，一名壮汉带着数名铜盔铁甲，手持刀戈的士兵拨开人群，嘴上骂骂咧咧：“谁在此非礼！谁在此非礼！光天化日！为非作歹！不把军爷放在眼里吗？”
　　“军爷，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陆惜言眼波流转，水汪汪的瞧着那一脸威严之气的军官，那一眼简直让那军官三魂丢了七魄，魂飞天外，愣愣的盯着那柔弱无骨、美艳不可方物的人间绝色，半天缓过神来，指着陈空云嘿嘿笑道：“小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哎呀，官爷。”陈空云忙笑着走近前去，手中不动声色掏出一锭银子，媚笑道：“官爷我可冤枉啊！你瞧瞧他，哪像是被我非礼的样子啊，你看你看！他还在那里笑！官爷，你再看看我，天真善良，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像是一个非礼良家的采花贼么？再说了……”那军官不留痕迹的接下那一大锭银子，陈空云屁颠屁颠的凑到军官耳边，低语几句，那军官神色当场就变了。
　　那军官面色纠结，指着陆惜言磕磕巴巴道：“你……你是男的？”
　　陆惜言瞳孔一凝，霎时间水波澜动。低泣道：“奴家被人占了便宜也就罢了，军爷竟这般包庇这淫贼，污蔑奴家竟是男儿身……奴家……奴家不活了！”陆惜言满面泪痕，仰头就要朝地上撞去！“姑娘不可！”那军官大惊失色！忙怒叫道：“来人！将他抓起来！当众打八十军棍！”
　　陈空云当下便被身后数名士兵抓了手足，脱下裤子。由于那军官接了陈空云一大锭银子，便不重不轻的打了八十下。倒是陈空云那嗷嗷惨叫的表情，倒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嘴里还叫嚣着污言碎语，“哇哇！长官这娘娘腔他没胸啊！”“大庭广众之下还死性不改，哪有当众看姑娘胸之理！给我打！”陆惜言胸口早被那一缕墨发遮住，倒让人看不真切。“啊——长官！他没有喉结啊！”“胡说！人家姑娘家哪会有喉结！给我打！”陆惜言低垂下头去，那娇泣模样倒是让人心生怜意，恨不得一拥入怀。至于有无喉结谁会相信如此美貌之人会是个男人？“长官……”“闭嘴！”那军官实在受不了陈空云那一张嘴，当即赏了他一个耳光。打的陈空云晕头转向，狠狠的瞪着眼角带着浓浓笑意，面色却委屈怨怼的陆惜言。不管三七二十一，眼不见为净，当即一闭眼，也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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