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允

　　拍毕业照，吃散伙饭，种纪念树，做着一些值得“回忆”的事情，似乎成为了一整套完整的流程，充斥着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张小敏，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总觉得我是整座城市里面最孤单的人，因为自此往后的每一年，我总会想起你，想起那段岁月。

　　拍完毕业照，吃散伙饭的时候，张小敏突然盯着我的脸，绷紧了脸问我道：“你有酒窝，为什么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

　　我被她这样一问，猛地直接呛了一口。“实际上，为什么我有酒窝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你？”我瞪了她一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很久。很明显，张小敏现在是没话找话说，让她一味的得瑟下去，确实不是我的本意。无奈，张小敏的毕业季，毕竟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无论何时，这个时候都是由她“掌控”所有的局面，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吗？

　　“真是奇怪，我印象中的你，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她不断拿着筷子敲打着碗碟，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特别不规律，声音听起来也确实很是刺耳。我单手把她杯中剩下的茶水倒掉，又重新帮她满上了一杯茶，劝她多喝点茶。可是，她好像有点不领情，确实一个劲地敲打着台面上的碗碟，搞到这个场面极为尴尬。

　　“别敲了。”我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筷子，“真的会影响到别人。”

　　她看了我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的这一系列动作，好像将她的面子扫光了，不由地跟着她叹了一口气，她吃惊地看着我，嗔道：“哦。”

　　“那你印象中，我应该是长什么样子的。”我低声问道，气氛已经开始有点闷了。我想，今天吃的毕竟是散伙饭，要是一直不断讲着离别的事情，我和她都会疯掉。

　　即使前个星期之前，她已经和我说过，她在我们另外一个校区附近已经找到一份工作，是在一个科技园里面的小公司，起薪很低，且公司是学校里面的老师开的。我但是答应过她，如果要我出席散伙饭，我一定不会说那些悲伤的话语，因为，即使她离开学校，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仅仅是两个校区，半个小时的地铁路程的问题。这一切，都不应该成为伤感的借口。至少，她还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没有虎牙！”她抿嘴一笑，嘻嘻地冲我笑道，又用手指着自己的牙齿对我说道：“你看见了吧，像我这样，整齐又干净。”

　　我白了她一眼，微微想了一会，泼她冷水道：“记得你的左上面的牙齿里边还有两颗蛀牙。”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她张牙舞爪大叫道。坐在她身边的柯岩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实际上，这餐散伙饭，是A大学的惯例，每一年，来到A大学的学子，都有机会坐在这里，吃着三星级酒店的饭菜，过后再奔赴各自的前程。

　　我是冒着张小敏的家属的身份，顶替过来的。整个晚饭，大家吃得不亦乐乎，除了有一叠酒鬼花生的花生，炒得过笼，其他的，总体上，确实过得去。

　　“好好，我投降。”我举起双手，示意到她讲话的时候，我是不会插嘴的。

　　“还有，不应该有酒窝。”她指着我的侧脸，霸气地说道。

　　“为什么你就那么反对我有酒窝呢，再说了，有没有酒窝又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难道不是吗？”我实在不愿意让她对我的面容指指点点，更何况，脸上有没有酒窝确实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

　　“你当然能够决定！”张小敏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沉默了半饷，看着她，脸上充满了疑问。

　　她又假装一团和气地对我说道：“你只要不笑，你的酒窝就不会出现啦，这难道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事情吗？”

　　我瞪了她一眼，刚想“称赞”她这个脑残的建议，她却抢先说道：“所以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收起你的虎牙，和你那不相称的酒窝，因为那样看起来真的傻乎乎的，像是从阴沟里面走出来的。”同桌的人都笑了，我也只能无奈地笑着。柯岩打趣地说道：“张小敏，到哪天，如果有人也要求你，不准这个，不准那个，你就知道何乐现在的为难了。”

　　我使劲地冲柯岩眨了眨眼睛，她还是没有注意到我。终于，坐在我身边的张小敏扭过我的脸，急切地问我道：“何乐，你很为难吗？”

　　我沉默着，侧着头，回望了一下柯岩，轻声说道：“不为难。”众人笑得更厉害了。这场散伙饭，竟然成为了大众乐意开怀的聚餐，以欢乐收场，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经我打听到，柯岩考上北京的一所高校，继续攻读她的研究生学位。我知道，她原本就是一个好学的学生，这些年以来，张小敏班上的最高额奖学金都是她拿下的。而和张小敏同宿舍的张娴，前不久刚刚收到美国洛杉矶一所大学的回信，据说是拿到了该校的全额奖学金，今年9月底办完护照就可以飞往美国，继续寻找她的IT梦想。可是，她现在还有一个忧虑，因为非典在中国变得十分泛滥，她正在担心美国那边是否允许她过去。

　　还有一个就是张倩倩，她在上海找到了一份工作，和男朋友正在打算结婚的事情。虽然，我们都认同，她的男朋友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可是对于一毕业就结婚的打算，我们并没有提过多的意见，只是应酬地对她说了一些祝福的话。

　　还有一个人，我们似乎将其遗忘了，就是睡在张小敏斜对面的谭雪，大四这一年，我似乎极少看到她。在此之前，她已经辞去了她在计算机室的工作，现在的工作是由另外一个和我同届的计算机学院张引声掌管的，谭雪像是在我的世界上销声匿迹了一般。奇怪的是，整个饭局，整个毕业的流程，竟然没有人刻意提起这个人，甚至连毕业典礼上，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走出餐馆的时候，夜色已经沉了下来。大伙叫嚣着要去通宵唱K，也有一部分人喊着夜游上海，我和张小敏对视一笑，她便拉着我的手赶忙脱离大部队，慢悠悠地和我在校园里面瞎逛着。

　　许久，我们只是手拉着手，晃荡在中心湖附近。“可惜，中心竟然没有种上密密麻麻的的荷花，不然，现在这个季节，颇有一番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的感觉。”我低声说道，松开张小敏的手，坐在石凳上。夜晚的凉意，已经将白天灼热的石凳吹的有点凉意，我冲张小敏微了微笑，低声问道：“张小敏，你有什么梦想？”

　　这个问题我不仅一次问过她了，她每次都是闪烁其词地，模模糊糊地回答我，却从来没有正式回过我的问题。今天，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和她站在中心湖边，谈论着各自的人生理想了。想到这里，我望着她美丽的侧脸，心情却是万般沉重。

　　她靠近我身边，坐在石凳上，将头轻轻地依偎在我的肩膀上，笑着对我说道：“你的呢？”

　　我一愣，没有想过她会问我这个问题，因为以前和她谈话中，我都有或多或少地提到过，我想要成为一个作家，我以为这件事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包括和我最亲密的张小敏。

　　我用手轻轻地帮她梳理着发丝，喃喃地说道：“我还能有什么梦想，中文系的学生，要么就是做个名震天下的作家，要么就是散落在社会底层的‘万金油’，你觉得我还有其他种选择方式吗？”

　　她直立起身子，抬头看着我，只见她的睫毛半垂了下来，像是很哀伤地对我说道：“所以，你会是一个名震天下的作家，对吗？”

　　我看着湖面，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张小敏今晚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许是离别的思绪涌在心口，所以她的反应有点异常。我站起身，将手中刚刚在路边摘取的花儿丢进湖中，平静地说道：“也许是。”

　　没有人能够预测自己的将来是什么样子，我知道我不甘心成为人见人爱的“万金油”，也不愿意成为人见人猜的“万金油”，因为这样的工作对我来说，除了平淡地消耗我的一生，我的这一辈子，将会变得毫无意义。而我，不愿意、不可以、不能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我只能选择成为前者，成为强者，成为张小敏心目中的能者。

　　“你呢？要一直从事IT行业吗？有无机会成为中国的比尔盖兹？”我一笑，没有看她，自顾地看着湖面，看着湖面起的涟漪，心中却是苦闷万分。这种苦闷好像被人用手紧紧地揪着衣领口，一下子呼吸不上来。

　　“不，我想要成为一个不用干活的家庭主妇，那是我目前为止最大的梦想。”张小敏淡淡地说道，好像这个梦想是随口说出的，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不由得从湖边退后一步，转过头看着她。

　　她笑道：“幼稚吗？”

　　我摇了摇头，当然幼稚，张小敏，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为什么在接受了如此教育之后，你竟然还是心存着天上掉下馅饼的美梦呢？我走下台阶，若有心事地说道：“实际上，我不鄙视任何人的梦想，因为我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标准，这道标准就像是一个标尺一样，衡量着我们的对与错。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决定，人生本来就没有对错之分。”

　　但是，我还是很为你的这个决定而感到悲伤，真的，张小敏。

　　张小敏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手，轻声在我耳边唱着歌曲。她的声音，在着朦胧的月色下，别有一番滋味。难得张小敏今天会有这种雅兴，陪我站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沉浸在整个夜色当中。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如果现在，我有一把长笛，我愿伴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一直吹到岁月的尽头。

　　张小敏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我，低声叫道：“何乐。”我看着她，不知道她这样一叫的用意，只是四眼对望着，确实无限感慨。

　　我像个诗人般对着天空中的一轮残月低喃道：“待到月儿明，与君再相约。”路边吹拂过来的玉兰花香味，在清澈的月色下，更显得夜色的静谧。我和张小敏一前一后地环着中心湖周围走着，一直没有人开口说话。

　　踉踉跄跄回到宿舍楼大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钟了。今晚喝的酒早就醒了，我却不知道今晚的步伐为何变得如此凌乱。我想，一定是因为校园内的美丽月色，将我强行地灌醉了。迷糊中，我刚想伸出手，去按捺大门的门铃，张小敏直接拿开我的手，拉着我的手往外头走去。我不解地看着她，以为她的酒意未醒。

　　“我们翻墙进去吧。”张小敏突然用手点了我的鼻尖，坏坏地一笑，建议道。我明显看到她的脸上有着一丝狡黠的神色。

　　“你疯了？小黑和我们关系那么好，干嘛还要翻墙。”我瞪着她，低声说道。看见她的脸上并未有任何变化，想是肯定不接受我走正门的意见，我只能低声下气地说道：“况且，拐角处还有视频监控，我们何必自找苦吃呢。”

　　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我顿感无奈，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和你在一起，我几乎年年都会‘出事’，你就不能放过我吗？”话刚说完，就看到张小敏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而只要每次张小敏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我的下场肯定是不好的，而且每次这种表情过后，我都会心软下来。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路面，不由自主地将我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声求道：“求你了，不要逼我。”

　　张小敏拽了拽我的衣袖，轻轻地笑了一下，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我会逼你的。”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奸笑。这样的奸笑随着看到我脸上表情的变化，变得越发明显。我好像又再一次被她推上了命运审判的断头台一般，等着她对我身边的侩子手说出“执行”二字。

　　“我和你讲个故事。”冷不防，我又故伎重演地把话题转移到别的问题上。这种伎俩向来是我用来对付张小敏不合理要求的手段，虽然说成功率微乎其微，但是却是能够拖延时间的。

　　只要时间拖延下来，我总能想到其他的法子来拒绝张小敏的要求。我想，只要张小敏的脑袋此刻随着我的话题转移，停止想象关于翻墙进宿舍楼的事情，我们今晚就不用冒着各种风险爬墙。

　　“别告诉我关于孟母三迁的故事。”张小敏不屑地看着我，看到我脸上的反应，竟然用鼻音“哼哼”两声，然后就开始晃着脑袋四处搜索可以“作案”的地点。

　　我灰溜溜地跟在她身后，钻进了丛林中。不知道是不是设计园林的设计者故意而为之，宿舍楼的灌木林长势良好。一个两米高的人，如果藏在里面，是不会被人察觉的。难道当初设计园林的设计师，早就知道用这样一些灌木林，可以有效地帮助晚归的学生翻墙。我心里想着，却不可置否的囔囔道：“当然不是啦。”

　　我快速跟在张小敏的后面，无语地微笑着。实际上，我确实没有什么故事可以跟她说的，我刚刚想要说的，确实就是孟母三迁的故事，希望她能够从这个故事中得到启发，不会强迫我跟着她一起行动。至少，她的这种一意孤行的行为，是一种非常不理智的行为。

　　我本来是想要给她说关于“出淤泥而不染”的事情，但是这样做对于张小敏来说，意义不大，肯定会助长她嚣张的气焰，我还是选择讲孟母三迁的故事。可是，这一下子被她抢先说了，我也只能矢口否认。

　　“别讲了，就这里了。”张小敏停下脚步，等我走近她身边，她凑到我耳边低声和我说道：“我听别班的小雯说过好多次，她每次和她男朋友约会晚归的时侯，都定点在这里。”

　　我看着张小敏的一举一动，无奈地笑着，原来她早就已经收集好关于翻墙爬宿舍楼的资讯，很明显她对此事预谋已久。她看到我脸上似笑非笑却又无奈的表情，坏坏地笑道：“你不会告诉我说你不敢吧？”

　　我当然不敢，张小敏，你以为从宿舍楼的一楼爬上二楼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吗？且下面还是一条水泥板的水沟，要是掉下来，我看校医院绝对不肯收留这类病号。我沉默了许久，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她推了一下我的手，突然变脸一样绷着脸，瞪着我严厉地说道：“你到底肯不肯陪我！”

　　这种严厉的语气，似乎是张小敏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她已经明确，这是最后的通牒。她紧盯着我的眼睛，神色紧张地看着我，生怕我的拒绝，而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我瞅着她，无奈的叹了一声。在暗黑的地方看张小敏的眼睛，确实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这冷不防地，我全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要知道，如果我再不答应张小敏，等到她脾气一上来，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心甘情愿的？”她果真不知廉耻地问我道。我就知道，每次在张小敏的“淫威”之下，这句话是一句必不可少的“调料”，她总是在强迫别人说着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虽然她明明知道对方的确实是在她的逼迫之下不得而为之的。

　　“当然。”我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早就想要将她大切八块了。我琢磨着，却没有说出口。因为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张小敏，可以用枪指着我的脑袋，然后逼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枪杀，然后我还要一口咬定这是自己乐意而为之的。

　　该死的张小敏，等到我有足够的勇气反抗你的“暴政”，我绝对会义不容辞地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到时候看你奈我如何。

　　她晃了晃脑袋，假装含含糊糊地问我道：“理由？”如果说，守财奴的嘴脸，是一副奸诈而又狡猾的嘴脸，张小敏现在的表情和守财奴有什么分别？

　　我心里想着，脑子里面却在不断地回放小时候当阿凡提惩罚坏人时候，胡子一跷一跷的时候，不由得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真实一面的张小敏，在我面前，总能做出一些让人觉得啼笑皆非的事情，就像是现在。

　　我一手扶着防护栏，一边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许久，我回过头，看着站在我身后的张小敏，一本正经地说道：“就当作你毕业前，陪你的最后一次冒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