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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经历了昨天的混乱,恋次似乎被耗尽心力,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白哉坐在边上给他削一只苹果。
“戒了吧。”白哉把把苹果递给恋次,把那一整根的苹果皮丢进垃圾桶。
“嗯。”恋次接过来却没有吃,漫不经心的说。
“今天下午我带你回家。”
“嗯。”
“你在听吗?”
“嗯。”
白哉猛地站起来,把手里的水果刀狠狠扔到地上,抓起恋次的衣领大吼:“阿散井恋次!你这是什么样子?”
恋次冷冷看着他:“堕落的样子。”
“婆婆看到你这样会安心吗?”
“婆婆看不到我。”
白哉松开手,恋次身体重重摔在床上。
“我下午来接你。”撂下这么句话,白哉就走了。爷爷大概知道了这件事,要他立刻过去。
老宅还是那样子,管家也一点都没变。白哉甚至怀疑时间在这里是无效的。
“这次你要怎么说?”爷爷坐在檐下喂鱼,给他也分了一点鱼食。
“我曾经……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在柬埔寨?”爷爷打断了他。
“您怎么知道?”
“哼……”爷爷把鱼食交给一旁的佣人,被搀扶着站起身,“你现在是家主,你的事情我不过问。你是要补上人情也好,有别的什么原因也好,我都不管。但是,要是你做了什么让家族蒙羞的事情,我还是有权力家法行事的。”
“是。”白哉恭敬地站起来,跟在后面。
“集团怎么样?”
“上半年业绩就快出来了,还不错。过些天我给您送过来。”
“不用了。”爷爷一摆手,有些气呼呼的说,“你们折腾那新花样,我不感兴趣。”
近年来爷爷的脾气越来越坏,白哉也不跟他顶撞,只是垂手站着。
“我再警告你一次,咱们家传了二十多代了,我可不想在我睁眼的时候看见咱们的纹章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抹上污垢。”
“是。”
“回去吧!把我的苍苔都给你踩坏了!哼……”
从家里出来,白哉打开手机,浦原的电话立刻接了进来:“朽木先生,啊,总算接通了……”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昨天承蒙您照顾了,今天我准备把恋次接走。”
“不行。”
“啊?”
“我接他回去戒毒。”白哉不想绕弯子。
“哎呀,这个是不是搞错了?难道您也相信那种无聊的传闻?不是……”
“不用跟我说这些。你把恋次接回去是准备开发布会澄清吧,是不是乐队的活动还要维持还表示他没事?”白哉很清楚公司对艺人那一套。然而以恋次能在演唱会上发作的程度来看,要维系正常工作,恐怕只能靠继续吸下去。
“这个……”
“我不会让他继续的。”
“朽木先生,我不知道你跟恋次以前有过什么,但是现在他似乎还是我们公司的艺人,我们有合约的,不履行的话我是可以述诸法律的。”
“随便你。不过贵公司的股票最近似乎不太乐观啊。”白哉根本不理会浦原的威胁,他现在有把握轻轻松松让蓝染的股票应声下跌10个点。
“……我不是这个意思……朽木先生……”
“他好了我会给你们送回去的。”白哉挂掉电话。
“真是难缠的家伙……”浦原对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叹了口气,“有钱人的思维果然难以捉摸……”
白哉家意料之中的很整洁,让恋次想到了多年前那个旅馆里的小房间。说来很奇怪,一度他已经模糊了白哉的面容,可那房间里的摆设却始终历历在目。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很崇高?”白哉在厨房温牛奶,一直没有说话的恋次突然靠在门框上笑着说。
“不。”白哉从微波炉里取出杯子。
“那么……能够减轻负罪感?”
“喝掉。”没有回答他,白哉把杯子递过来。
“其实没必要这样。那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无理要求,你什么也没错。”恋次接过杯子,径直走到水槽跟前倒掉,“你稍不注意我就会溜走回公司的哟。”
白哉忍住烦躁,又给他热了一杯,撬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恋次呛得蹲在了地上。
“待会药就送过来了。”白哉边洗杯子边说。
“呵呵……”恋次笑出了声,“就这么热衷于扮演拯救者的角色吗?”
“随你怎么说。”白哉心情恶劣到极点,“你愿意毁掉自己的人生是你的事,我做什么是我的事。”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恋次偏偏在他面前一副顽劣不化的样子。
门铃响起,送药来的是银。
“你好啊,市丸前辈。”恋次坐在沙发上,毫不在意的打招呼。
“你好。”银眯起眼睛,转向白哉,“药,以及想你就没有吃晚饭,市丸银外卖。”
“多谢。”白哉接过塑料袋,“你呢?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用了,我吃过了。”银掏出手帕擦擦手,“不打扰了,回见。”
晚饭后,恋次第一次发作。还没来得及吃药,几乎是刚放下碗筷。他一把推开桌子,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白哉见势不妙连推带扶把他弄到沙发上。看得出他难受得要命,还尽量忍着不要太过失态,只是一个人蜷缩起来眉头紧锁。白哉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减轻痛苦,只能在一边看着。过了一阵恋次开始不受控制的全身痉挛,白哉用毛巾给他擦汗被他推开,他滚落到地上,断断续续的说:“走开……走开……”白哉急急翻出药,又找了点镇痛剂,强迫他吃下去,但似乎效果甚微。恋次翻滚着发出低而痛苦的呻吟,两手抓扯胸口,留下一道道血痕。撕心裂肺的痛苦持续了近半个小时。
白哉给浴缸放上水,扶他过去,给他拿了一套自己的干净睡衣。恋次浸在水里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一把火烧过,什么都不剩了。过了二十分钟恋次还没出来,白哉有些担心,进去一看,他只是睡着了。脸色苍白,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安安静静倒在水里,呼吸平缓。他叫醒他,递给他毛巾,恋次穿好衣服,去白哉指给他的房间倒头就睡。
接下来的几天,在药物作用下,恋次发作的频率渐渐降低,时间也缩短了。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很少说话,大部分时候白哉看书,给恋次准备药和食物,偶尔看看公司的消息,而恋次坐着看窗外或是睡觉,有时也拿起一本书翻着,但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进去。白哉觉得仿佛在养着一只受伤的倔强小动物,油盐不进却又让他无可奈何。
一周后恋次拒绝吃药。
“吃药会好过一些。”白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想变傻。”药里有不少镇定抑制类成分,每次服药后总会有些昏昏沉沉。
“不会的。吃吧。估计再过一周就会好了,你不太严重。”白哉不忍心看他难受。
“不。”恋次说的很坚决。
白哉也不再勉强,坐在他旁边等这一次发作到来。
“别在我旁边。等着发作的感觉不好。有个人坐在你边上等着看你发作更不好。”恋次开始有了最初的感觉,心情烦躁起来。
“一个人硬挺着有意思吗。”
“看别人生不如死失去自控有意思吗?”
“一定要这么想吗?”
“那我应该怎么想?对你感恩戴德吗?”
“恋次我不想跟你吵架。”
“可是我想。我就是见不得你那样。”
“我哪样?”
“恩深义重的样子,一脸同情的样子。同情是低劣的感情,拿掉漂亮外表不过是优越感。”骤然停药,发作的速度比恋次想象中快,冷汗顺着脸颊淌下来,双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也从没有同情过你。我扶你去房间里吧。”白哉尽量平静的说,站起来。
“走开……”恋次用力一推,他向后几步倒在地上,“我自己会走。”
“非要这么自我折磨吗?”看他踉踉跄跄走向房间,白哉终于忍不住对他大吼。
“碰!”恋次没有回答,狠狠摔上门。过一会白哉听见摔东西的声音,墙壁被撞击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低吼。
十几分钟后,里面安静了。白哉开门进去,屋里一片狼藉,恋次蜷在角落满手是血。他抱他起来,他也就任由他抱着自己走向浴室。白哉把他放进浴缸,仔细清洗了他的手,取出玻璃残渣,小心包上后打开花洒给他洗头。恋次很讨厌头发汗湿后黏腻的感觉,每次发作后第一件事就是洗头。
恋次闭着眼睛,忽然有些幻觉。上一次有人给自己洗头还是小时候婆婆用木盆打水,一瓢一瓢浇在头上。
“恋次头发摸起来真像你妈妈。”婆婆一边仔细清洗他的耳朵一边絮絮地说,“又光又顺,有韧性。”
“婆婆也给妈妈洗头吗?”
“洗啊!妈妈怀着恋次的时候身子不方便,都是婆婆给她洗头擦身。你那时候动的厉害,妈妈好辛苦哟。每次婆婆都要给她按按头,舒服一点。”
“恋次也要婆婆按摩!”
“好,等下洗完了躺下,婆婆给你揉揉头。”
婆婆的手很温柔,他喜欢这双苍老皴皱的手穿过自己发丝时有些痒有些酥的感觉,也喜欢婆婆轻轻给自己按摩,然后就这么睡过去的感觉。
“婆婆……婆婆……”恋次迷迷糊糊念叨着,毫无知觉的流泪了。
白哉心里很酸,俯下身去环住他:“该拿你怎么办呢……”
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抱住自己,恋次清醒过来。花洒落在地上,水还在流着,沙沙的好像一场大雨。白哉衬衣袖子挽起了三圈,手背上有前天被自己抓伤的痕迹。浴缸里水一上一下微微漾着,有轻微的水汽。最要命的是,白哉的味道这么多年一直没变。恋次觉得理智正在崩溃,他努力在这个人面前摆出一副漠不关心拒之千里的样子,努力抗拒想和当年一样趴在他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努力告诫自己这只不过是紧急情况里滋生的一种莫名的依赖。这一切在这一刻,在他怀里 ,像夏季的冰山一样不可阻挡的轰塌如水。
“别这样。会勒死的。”最终,他拾起散落的决心,轻轻松开他的手臂,手指上有点疼,不过痛感增加了此刻的真实。
“恋次……”
“我为……之前的行为道歉。”他伸出手勾起落下的花洒,“那只是……”
“没什么的。”白哉意识到刚刚的失控,收回手臂,“我去拿衣服给你,你手不要沾水。”
恋次出来后,两人难得心平气和的一起吃了晚饭。虽然只是家常的说了几句“今天的青菜很新鲜”“鱼肉很好吃”之类的话,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变化了,他们都知道。饭后白哉洗碗,恋次双手抱在胸口,倚在门上看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从来没看过你做家务。”这是实话,前几天他吃完饭就阴沉着脸走开了。
“奇怪吗?”
“不,只是在我的想象里,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做这些事的。”
“那我应该做什么?”
“拍照,”恋次用手在眼前比出取景框,“或者也可以弹弹钢琴看看书什么的……”
“不完全是这样。我也是普通人。”白哉被他逗乐了,“也会喝多了吐别人一身,上厕所的时候看无聊的杂志。”
“以前我不会把你和这些事联系起来的。”
“那是,你还不了解我。”白哉把碗底朝天倒干里面的水,“现在呢?知道这些以后觉得如何?”
“没怎样,觉得很好。”恋次过去帮他解开围裙,脑海中不知为什么浮现出白哉坐在马桶上百无聊赖翻书的样子。
“以后都不再吃药了?”在沙发上坐下,白哉给两人斟了茶。
“嗯。婆婆说过,记不住疼的话还会再犯的。小时候有一次我偷偷拿隔壁家晒的肉干,她狠狠打了我一顿。”恋次吹吹热茶,雾气腾起迷蒙了他的眼睛。
“恋次……你……是……怎么开始的呢?”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
他歪着头,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话,啜一口茶后他平静的说:“其实没有多久。乐队开始之后,有一次排练完了去喝酒,我有点喝晕了,葛力姆乔递给我一支烟,我就抽了。之后还有几次类似的情况,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不对,但是好像来不及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很吃惊,说以为我早就开始了,当然也说了抱歉之类的话。不过更多的是说,没什么,反正我们也不缺钱,他认识人,来源不是问题。我犹豫过,但是……你知道那种状态里确实……很有灵感。”恋次左手伸向空中比了一个手势。
“演唱会的事情怎么回事?应该可以控制的吧?”这件事疑点很多,白哉觉得他是被人算计了。
“量没吸够。这次他给我的不纯。后台的东西不知道哪来的。”
“葛力姆乔做的?”
“嗯。不过……我不在乎。”恋次放下茶杯,向后一倒。
“不在乎?”白哉没想到他什么都清楚。
“大不了退出好了。反正……也没所谓吧。”
“你……不喜欢唱歌吗?”
“喜欢。可是又不一定非要当歌手才能唱歌。”
“那舞台呢?如果不做歌手,很难站上这么大的舞台吧。”白哉看过他的很多场演唱会,他觉得恋次是天生的舞台动物。
恋次沉默了。他不喜欢每次被安排在发布会或节目上做出如此这般的表现,不喜欢每张专辑里必须有那么一两首“一定会大卖”的歌,也不喜欢陪那些有钱人吃饭睡觉,然而却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一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仅仅是为了尽量令人憎恶的毁掉自己的人生吧。但他确实迷恋舞台上,灯光亮起全场都由自己控制的感觉,在台上的时间是他自己的,就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人生。
“为了做喜欢的事情总要有所付出的。”白哉拍拍他肩膀,“只要你觉得值得就行。过几天你彻底好了浦原会来接你。这段时间他估计也不好过。”
“嗯……”恋次点点头站起来,“有点累了,去睡了。”
“晚安。”
走到房门口他突然回过头来,正对上白哉看着他的目光,开玩笑似的说:“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抱我时候,心跳声都一模一样。”
白哉愣住了,看着他关门进去。是吗?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好。恋次拼命告诉自己,傻瓜你不要想多了,他不过是还顾念着那个十二岁尾巴上的小男孩,顾念着当初善意的欺骗带来的伤害,自己可不要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贪恋误解自说自话,好像病人爱上医生一样愚蠢。白哉在隔壁辗转反侧,觉得自己今天如此异常,从刚才给恋次洗头时,就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盘亘着一句话:“我爱你,是因为你比我更像自己。”他没有看过《呼啸山庄》,这句话是别人告诉他的,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件事,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回旋反复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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