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落花

　　#02

　　万花……现在应该叫花九了。花九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客栈天花板上的梁柱。他眨了眨眼，漂亮的脸上带着茫然，好似一个初生的孩子。就这么发呆了半晌，他侧过头，微微眯起，视线聚焦在不远处稳稳坐在茶几前那人身上。只见那人身着蓝白色长袍，袖口处还有太极的图案；一头墨发被道冠高高束起，只留下两缕刘海贴在脸颊两旁。
　　听到这边的动静，男人回过头，花九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有些冰雪气质的容颜，眉梢带着寒意，狭长的眼角上挑，给人的感觉却不轻佻，反而因为他淡薄的表情显得特别出尘。漆黑的眸盯着花九呆滞的表情，薄唇微启。
　　“醒了？”
　　不能算是温柔的声音，清脆如冰。

　　花九打了个寒噤，不知为何他非常排斥这男人身上的气息，大概是因为太过冰冷了，他想。那个人就像是埋在雪底的玉，很美，也很凉。他是花妖，老树精告诉他，他之所以能成型，就是因为花海四季如春，没有冬天，所以植物不会枯萎。
　　本能的，缩了缩身子，花九突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被套上了黑色的外袍，不算是特别好的布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下摆处绣了一朵小小的莲花。他搓了搓细长的手，扯着袖口有些别扭的皱起眉，衣服穿得不是很严实，领口有些开，能清楚的看见锁骨处一道暗红的印记。
　　对了——这个男人是——！

　　一瞬间回忆起，剧痛之中那双冰冷的眸。
　　花九挣扎着从床上站起，不知为何他现在浑身无力，就连挥舞着手臂的攻击都像是滑稽可笑的游戏。他不甘心的咬着下唇，抬手呈爪朝着对方不动所为的脸上挥去。洛言一声冷笑，抬手擒住对方张牙舞爪却毫无攻击力的手臂，顺势一扯，将那个带着些温暖和香气的身子搂到怀里。
　　洛言的手很凉，凉的花九忍不住一个激灵。
　　少年的眼底泛起微红，他的脸埋在洛言的怀中，厚厚的衣服让人产生一丝暖意。洛言垂头盯着花九的发顶，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一手按着花九的背，手指顺着对方背部的曲线下滑，然后在一处，轻轻按了一下。

　　花九的身子一颤，不适应的咽了咽口水，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没有出声，因为他能感觉到力气慢慢恢复。少年闭上眼，表情慢慢冷凝，半晌后他抬手，推开面前的身体。
　　随着他的动作，洛言并没有反抗，而是自己主动走开。
　　“你触了杀戒，我将你法力封印是为了不让你堕入魔道。”平淡无波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在解释，但洛言的表情却是难得的认真：“你以后乖乖跟着我，我助你修仙。”
　　花九听到这里，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动了动干燥的嗓子，说：“你是谁？”怪异至极的发音，因为他本来就很久没有说话了——自从老树精死亡之后。
　　听到对方别扭的话语，洛言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叫我子初。”
　　子初是他的字，很少有人可以直呼，就连他的师父也很少唤起。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听到少年用生涩的人语念出他的名字。

　　“……”花九盯着他半晌，漂亮的眼清澈明亮，他并没有如洛言所愿那样唤出那人的名字，而是沉默着，过会才道：“我叫万花。”这是老树精给他取的名字，它说他由这千万种花汇集灵气而生，便叫万花好了。他有些自豪的说出自己名字，就像是一个孩子在炫耀着自己特殊的玩具那样，但洛言听此却摆摆头道：“你叫花九。”
　　花九愣了。
　　“万花这个名字太招摇……毕竟你将那山水大好的万花谷搅得乌烟瘴气，”难得的，洛言主动解释，或许是看着少年受伤的眼神有些别扭吧：“如果名为万花，只会叫人感到不吉利。”
　　花九盯着男人的脸，眼神闪烁：“我叫万花。”他固执地说着，嘴角微微抿起，像个任性的孩子：“我叫万花。”他重复着强调。
　　洛言眼神复杂的盯了他半晌，幽幽道：“如今你法力被封，已是手无缚鸡之力。”说到这里，他表情暗下来。不知从哪儿来的风浮起洛言飘扬的衣角，让他整个人飘飘欲仙。男人沉着这脸，冷冷道：“若是被人逮去活活烧死，我可救不了你。”威胁满满的话语，配上那人如履薄冰的眸，花九又想起了对方冰凉的手触碰到自己皮肤的感受。
　　少年不甘心的咬着下唇，眼底满是倔强。

　　半晌，他轻声道。
　　“我叫花九。”
　　生涩怪异的发音，很别扭。
　　洛言却笑了。
　　“我叫洛言。”

　　……

　　师傅给的任务完成，洛言清闲了，便带着这只为人不久的小花妖前往扬州。
　　长安的荣华富贵他已经见识过了，或许是妖的本性，花九非常排斥这些，从来只是远远的跟在他后头。花九身体里有着他的血，所以不怕走丢，洛言清楚这点之后，也就任由着他远远观望。
　　花九是花妖，花妖可以说是妖中最娇弱的一种，他们美丽异常，却怕寒怕热，只要有一丁点不舒爽，都会任性的叫唤出声。
　　但花九并不如此。
　　他虽然也怕寒怕热，但从不出声，哪怕已经被这多变的天气弄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依旧能仰着头挺直背，用那双漆黑的桃花眼死死地盯着洛言，满是骄傲。
　　花九的眼睛生得好，墨如黑夜，亮如春水，眼角上挑，带着一抹风流之色。虽然他不喜欢笑，常常淡着表情，一个回眸依旧能惊艳一片。
　　虽身着布衣，但却依然漂亮的出尘，一种特殊的气质萦绕在他周围，让花九成为人群里的一个亮点。洛言有些头疼的望着那个张扬的人影，可惜大概他天生不知何为低调，就算收人瞩目也依旧旁若无人，自顾自的走着自己的路。

　　妖都有一种自傲的脾性，他们觉得他们是高贵于人类的，这一点在花九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只是他本人未必觉得。洛言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时间教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太过锋芒毕露只会招来祸端，只可惜因为名字的关系，那花妖早早便跟他杠上了，只要洛言一开口，一律偏头不理，这让洛言很是为难。
　　他知道现在如果他在出言威胁，只会讲两人的间距越拉越大。
　　花九心眼小，性格傲，相当记仇。
　　不过这样，也让他更像人类，不再是最初那般死气沉沉。
　　洛言欣慰的同时，也担忧。花九太孤僻，不好与人相处，在这浩大江湖中如果没有一点人缘，管你是妖是人，都会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犹豫半晌，他决定带花九先去扬州逛逛。

　　扬州山清水秀，风光大好，不同于万花谷那般鲜艳明亮，反而是低调清雅，有种水墨染上的静谧色彩，洛言相当喜欢这里。花九初来乍到，竟然也瞪大漂亮的眼左看右看，好奇心起，还跑到西湖边用手逗弄着水底的鱼。因为他是花妖出身，亲近大自然的鱼类也对这个有着人类外貌的少年有些好感，成群成片的聚集而来，围绕在他纤细的手边，亲吻他苍白的手指。
　　花九凝视着透明水波下面五色斑斓的鱼群，眉梢微弯，竟是笑了。
　　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一片温柔，带动着他整张脸都明媚起来，红唇微启，发出清亮的笑声，看得洛言地心脏漏跳一拍。
　　这是差不多一个月以来，花九第一个笑容。
　　很衬他那张脸，洛言想着，花儿果真是绽放了才好看。
　　看来这地方他是来对了。

　　在西湖边玩了半天，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花九仰头看着洛言淡薄的脸，眼神有些复杂。他咬了咬唇，就像是个任性的孩子，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一直别扭着。洛言垂头看着他一会儿，最终轻轻笑了笑，伸手拉住对方还沾着湖水的手腕。
　　他的手依旧那么凉。
　　但是这次，好像不那么刺骨了，花九默默地想着，没有挣脱。
　　他本身就对初次接触的人类有异常的感觉，排除已经死掉的老树精，洛言可以说是他第一个真正接触的人类，也是一个愿意帮助他的人。虽然一开始真的很痛，但后来对方的确待自己好了，花九也就将那事儿丢在心底，不去想。
　　花九还记得洛言说要助他修仙。
　　修仙，每一个妖的毕生目标，就连是懵懂的他也不例外。

　　花九能够这么快接受，洛言有些意外，但同时也欣慰极了。看来这花妖也只是别扭了点，还不到不近人情的程度，他以前接触过不少任性至极的小妖，吵吵闹闹的让人心生烦躁。洛言脾性淡薄，算不上有多好，他只是习惯了压抑，所以就算真的高兴表面上也只是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所以然。
　　其实已经是半仙的他，凡人的感情对于他来说已经越来越淡，所以就算烦躁也是极少有的。或许是这几天皱眉的次数太多，让洛言觉得有些不像自己了。胡乱的想着，牵着花九的手指不自觉握紧。花妖感觉有些痛了，他看了洛言一眼，抿了抿唇。
　　作为集天地灵气的妖，花九比凡人更能感知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洛言明显压抑的怒火他清楚，却不知从何而来。
　　难道他讨厌自己？
　　漂亮的桃花眼闪过一丝不屑，花九撇撇唇，略带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无所谓，自己只要留到修炼成仙的那天便好。

　　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紧了紧，黑发的少年轻轻嘁了一声，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就算被洛言扯着的那只手已经开始泛红。
　　花妖很娇弱，但花九却是空有一副娇弱的身子，骨子里十足的倔强。
　　等洛言发现这点的时候，他掌心中的手腕已经印上几个通红的手印。看着沉默不语的花九，洛言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他不会安慰人，更别说是这样别扭的像个孩子般的少年。
　　最终，洛言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将花九扭过去的脸扳正，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对方抿紧的唇，在那光滑的脸蛋上戳了戳。
　　几乎是宠溺的动作，让花九一愣。

　　“以后难受了，便说出来……”洛言的眸色深邃，像是漆黑的夜，泛着点点星光。他的表情很淡，没有笑容，但语气却是十足的温柔：“否则，我会心疼。”几乎是喃喃的话语，两人凑得很近，花九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的鼻息，扫在脸上，意外的温暖。
　　少年沉默了半晌，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
　　他抬起漂亮的手轻轻扯住洛言的袖子，拽了拽，动作像是在撒娇。

　　“子初。”他唤道。
　　一个月有余，他已将人语说的顺溜，字正腔圆的发音没了之前的生涩，配上清亮的嗓音，说不出的悦耳。
　　这次是洛言愣了。

　　“子初，”见对方不说话，花九笑着又叫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少年的身高让他抬头时正好能瞧见对方的下巴。他眨巴着明亮的桃花眼，红唇微翘，眉梢飞扬，面上尽显风流之色：“你会助我修仙，对吧？”他问。
　　洛言凝视着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眸色渐深，过了好一会，才启唇答道：“嗯。”
　　花九见对方答应了，笑容扩大，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他松开对方被自己拽变形了的衣袖，后退一步，主动牵起对方的手。
　　有点像刚得到好处的小猫讨好主人那样。
　　洛言看着他，眼神饱含无奈，他反手握住花九，拉着他打算先去客栈休息一晚。

　　与洛言并肩的少年见男人转身，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浮起冷色。
　　他得到了一个保证，很满意。
　　就算是拉下脸去讨好对方也不是不能接受。

　　花九是妖，就算他不通世事，对于算计，可以说是天性。
　　更何况他看惯了人类的阴险，老树精当初的告诫他可是牢牢记在心底。
　　那是混合着血腥与硝烟的味道，以及刻骨的疼痛。
　　微微垂下头，雪白的身体被墨色的衣物裹着，略开的领口处血红色的印记，刺眼极了。
　　花九的笑容有些冷，有些淡，一眼看上去竟有些像洛言。
　　不过与洛言不同的是，他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底，泛着血色。

　　洛言感觉到掌中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有些不自然，他扭过头，发现墨发的少年正低着脑袋，不知想些什么。洛言开口刚要唤他，就见对方抬起头来，眼睛眯起，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洛言点点头：“马上就要到了，再忍耐一会儿。”
　　花九笑容不变：“嗯。”

　　如此乖巧。
　　洛言心底嗤笑一声。
　　这花妖心底的小算盘，他怎么可能看不出。
　　只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兴趣，懒得戳破罢了。
　　如果他敢明目张胆的动手，那么自己就给他好看，洛言想着，握着对方的手却愈发愈温柔。

　　其实他有些恼火。
　　就连这样初生的妖便也如此，果真是没救了。
　　或许这就是天性，跟人类喜欢追逐欲望和金钱那样——低俗。
　　洛言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冷漠。
　　罢了，这凡尘就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该看明白的他早明白了。
　　如今也只是等着心结解开。

　　至于这花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笑容可掬的花九，洛言一语不发。
　　就权当是个消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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